清晨的蒸汽霧靄籠罩著萊茵市第五大街。洛克斯站在面包店門前，機械右眼的齒輪瞳孔微微收縮，將柜臺里那些整齊排列的黑麥面包分解成精確的幾何圖形。他的左眼卻看到面包縫隙間蠕動的暗色菌絲——這些天來，雙重視野的割裂感越來越明顯。

“老樣子？“面包店老板娘的手指關節粗大，無名指上套著枚銅質頂針，表面刻著微型齒輪紋路。

洛克斯點點頭，遞出三枚印有時間教會徽記的銅幣。當老板娘轉身取面包時，他注意到她后頸的皮膚下有東西在蠕動，像是有個小巧的鐘表機芯嵌在頸椎里。

“今天的面團發得不太好。“老板娘將用油紙包好的面包推過來，“蒸汽管道的氣壓不穩，烤爐溫度時高時低。“

洛克斯接過面包時，懷表在口袋里輕微震動。他看見油紙上的水汽凝結成細小的齒輪形狀，又在下一秒恢復常態。老板娘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銀光，但轉瞬即逝。

“聽說西區的鐘樓又停了？“

“齒輪磨損。“洛克斯簡短地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表表鏈，“下午去換。“

走出面包店時，他的機械右眼自動捕捉到街角陰影里的異常——一個穿褐色風衣的男人正用懷表對著陽光調試，表盤玻璃反射的光斑在墻面上組成某種符文。洛克斯的鎖骨刺青突然發燙，深海的低語在耳畔響起：“窺秘人“。

他加快腳步拐入小巷，從大衣內側取出那枚從老瘸腿眼眶里取出的齒輪裝置。齒輪在掌心轉動時，周圍的空氣泛起漣漪，將他的身影從現實層面短暫抹去。這是老瘸腿留給他的最后禮物——一個可以干擾“窺秘之眼“的小把戲。

圣安東尼教堂的青銅大門前，見習修士馬丁正在擦拭門環。這個滿臉雀斑的年輕人看到洛克斯時，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新掛的銀質懷表——教會給每個新人的標配，里面寄宿著第一只時之蟲。

“莫特利先生，安德森主教要見您。“馬丁的聲音里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這讓洛克斯右眼的齒輪瞳孔不自覺地多轉了兩圈，“說是關于東區鐘樓的事。“

地下圣所的走廊比往常更加潮濕。洛克斯的靴子踩在石板上，每一步都會擠出少許暗紅色的液體，像是陳年的血漬，又像是某種有機潤滑油。墻上的煤氣燈火焰靜止不動，將他的影子釘在墻上，但那影子偶爾會不受控制地延伸出觸須狀的突起。

安德森主教的辦公室門縫里滲出淡藍色的光。洛克斯敲門時，發現黃銅門把手上凝結著細小的鹽晶——這不是內陸城市該有的東西。

“進來。“主教的聲音比往日更加機械化。

辦公室里的景象讓洛克斯的懷表瞬間發燙。安德森主教站在占星儀前，他的機械義體此刻完全暴露在外——原本應該覆蓋著人造皮膚的左半邊身體，現在完全是精密的齒輪與發條結構，胸腔里轉動的不是心臟，而是一枚微型銀質沙漏。

“東區的鐘樓不只是齒輪磨損。“主教轉過身，機械眼球伸縮聚焦，“有人在刻意干擾時間流動。“

他按下桌上的青銅按鈕，墻面的暗格滑開，露出一個注滿藍色液體的玻璃艙。里面懸浮著半截人體——從腰部以下消失不見，斷口處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齒輪與彈簧。

“昨晚的巡邏隊成員。“主教的機械聲線毫無波動，“他在鐘樓地下發現了這個。“

玻璃艙旁的托盤上放著塊銹蝕的金屬片，上面用拉萊耶文刻著一行字：“時間終將歸于深海“。

洛克斯的鎖骨刺青劇烈灼痛起來。他強忍著不適，機械右眼掃描著金屬片：“極光會？“

“更糟。“主教胸腔里的沙漏突然翻轉，“是潮汐教團。他們信仰的那位存在正在蘇醒。“

窗外的陽光突然暗了一瞬。洛克斯的懷表自動彈開，表盤上的裂紋滲出黑色黏液，這些液體在空中組成一個模糊的符號——半是齒輪，半是觸須。

主教沉默地看著這個符號，機械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十二下完全等間隔的聲響：“你的污染程度比我預計的更深。“

“抑制劑已經不起作用了。“洛克斯平靜地陳述事實，“昨晚我的影子獨立行走了三分鐘。“

“凱特琳修女開發了新配方。“主教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鉛制盒子，“但副作用是你會聽見齒輪的哭聲。“

洛克斯接過盒子時，兩人的機械部件同時發出共鳴的嗡鳴。盒子里躺著三支裝滿銀色液體的試管，液體中懸浮著微型齒輪，每個齒輪的齒數都不同。

“正午、午夜和黎明各一支。“主教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人性化的疲憊，“小心你那位室友，他的懷表走時太過精確了。“

走出主教辦公室時，洛克斯在走廊拐角遇到了凱特琳修女。她的機械義眼今天換成了深藍色，轉動時會帶起細小的浪花紋路。

“新抑制劑加了深海巨藻的提取物。“她遞給洛克斯一張羊皮紙，上面的文字正在緩慢游動，“記錄下每次幻覺的內容。“

洛克斯接過羊皮紙時，發現凱特琳的袖口沾著某種熒光色的液體，聞起來像是腐爛的海藻混合著機油。她的黑袍下擺也比往常沉重，走動時會發出液體晃動的聲響。

傍晚的宿舍彌漫著古怪的機油味。洛克斯的室友——那個永遠沉默的年輕修士——正坐在床邊拆卸自己的懷表。他的動作精準得可怕，每個零件都被按照特定角度排列在絨布上，組成某種褻瀆的圖案。

“你的懷表慢了0.7秒。“室友突然開口，聲音像是生銹的齒輪在摩擦。

洛克斯的機械右眼自動聚焦，看到室友拆開的懷表內部——那里沒有正常的機芯，而是盤踞著一團由時之砂組成的蠕蟲群。

“蒸汽管道氣壓不穩。“洛克斯平靜地回答，同時悄悄握住了大衣口袋里的左輪手槍。槍管上的珍珠母貝紋路正在發燙，那是深海力量在蘇醒的征兆。

室友緩緩抬頭，他的眼球已經完全銀化，瞳孔處是個微型的齒輪：“你知道時間教會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嗎？“

墻上的座鐘突然停擺。洛克斯感到懷表在口袋里劇烈震動，表鏈像活物般纏繞住他的手腕。

“我們不是時間的掌控者。“室友的嘴角裂開到耳根，露出齒輪狀的牙齒，“我們只是被時間咀嚼的食物。“

當第一支抑制劑注入靜脈時，洛克斯聽見了齒輪的哭聲。那聲音像是千萬個精密的機械同時崩壞，又像是深海之下的某種存在正在蘇醒。他的影子在墻上瘋狂舞動，時而變成齒輪，時而化作觸須。

枕邊的懷表自動翻開，表盤上的裂紋已經蔓延到整個表面。在陷入藥物導致的昏睡前，洛克斯最后看到的是表盤上浮現的文字——那不是拉萊耶文，而是老瘸腿潦草的字跡：

“發條地獄里沒有天堂，只有下一個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