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新家那天，卡車在小區門口停了整整一上午。陳默背著大衣柜上三樓，工裝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漬，他卻咧著嘴笑：“這露臺比我想象的還大，夠花藤撒歡了。”蘇晴抱著一摞花盆，指尖蹭到盆沿的泥土，混著陽光的味道，像把舊時光都帶了過來。孩子最興奮，舉著那只裝花籽的鐵皮盒在露臺上轉圈，鐵皮碰撞的叮當聲，驚飛了落在欄桿上的麻雀。
最先搬來的是花藤。陳默特意請了天假，帶著鋸子和繩子去舊居。老鄰居們都來幫忙，張叔踩著梯子鋸主藤，李阿姨在底下鋪布接著碎葉：“輕點鋸，這藤可是看著咱過日子的。”蘇晴蹲在花墻下，摸著磚縫里殘留的卷須，突然想起剛搬來時，這墻還是光禿禿的，如今磚縫都被藤蔓的紋路填滿了，像本寫滿字的舊書。
新露臺的欄桿是不銹鋼的，陳默嫌太光滑，特意在上面纏了圈粗麻繩。“給花藤搭個扶手，”他擦著手上的麻繩纖維說，“它們剛過來，得適應適應。”孩子拿著小鏟子，在新砌的花池里埋去年的花籽，埋完還在旁邊插了根樹枝：“這是給花藤的路標，告訴它們新家往哪長。”
第一晚在新家過夜，孩子非要睡露臺的折疊床。蘇晴給他蓋被子時，聽見他在夢里嘟囔：“花藤快跟上呀。”月光透過欄桿，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影子，像張等待填滿的稿紙。陳默站在露臺邊緣，望著遠處的燈火說：“等花藤爬滿欄桿，咱就在這兒搭個葡萄架，夏天能乘涼。”蘇晴靠在他肩上，聞著新刷的油漆味里混著的泥土香，突然覺得所謂的家，從來不是房子本身，而是那些跟著人走的氣息——汗味、花香、飯菜香，混在一起，就是日子的味道。
舊居的花藤在新家活了過來。半個月后，最粗的那根主藤抽出新綠，卷須試探著纏上麻繩，像只認路的小手。孩子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去露臺數新葉，鉛筆在作業本上畫正字：“今天又長了三片！”蘇晴把婚紗照擺在露臺的小桌上，照片里的花墻和眼前的新藤遙遙相對，像場跨越時光的對話。
陳默在工地升了小組長，每天回來都帶著圖紙。他把圖紙鋪在露臺的地上，指著上面的線條說：“這是新樓的地基，得打牢了才穩當。”孩子趴在旁邊，用彩筆在圖紙空白處畫牽牛花：“給樓房也種點花，它們就不會冷了。”蘇晴端來切好的西瓜，汁水順著指縫滴在圖紙上，暈開小小的紅圈，像顆落在未來的種子。
張叔帶著他種的花苗來串門，是幾株月季，說要給牽牛花當鄰居。“我那院子的花也爬滿籬笆了，”他蹲在花池邊培土，“每天早上都能摘朵戴，比城里買的香水好聞。”蘇晴泡了新茶，用的是去年曬干的牽牛花，茶湯淡綠，飄著點澀味，卻越品越有回甘。張叔喝著茶，指著露臺上的婚紗照說：“你看這照片里的花墻，再看現在的露臺，日子真像這花藤，看著慢，其實一直往上走。”
孩子在學校學了養蠶，把蠶寶寶放在露臺的紙盒里。桑葉吃完時，他偷偷摘了片牽牛花葉子喂，結果蠶寶寶不吃，縮在角落里打蔫。“它們只認桑葉，”蘇晴笑著給他解釋，“就像咱認家的味道。”陳默卻在旁邊說：“但花藤認地方，你看它們在這兒長得比以前旺。”蘇晴望去，新藤確實比舊居時更舒展，卷須在麻繩上纏成整齊的圈，像在認真記錄著新家的日子。
暴雨天，陳默冒雨加固花架。風把新藤吹得亂晃，他用繩子把藤條綁在欄桿上，手指被卷須勒出紅痕：“這藤看著軟，倔著呢，非要往高處鉆。”蘇晴給他送雨衣，看見他后背的舊傷又紅了——那是去年在工地被鋼筋蹭的，當時他還笑著說“小傷，比不過花藤的韌性”。此刻雨珠順著他的發梢滴在新藤上，混著他的汗水，像在給花藤施肥。
超市的姑娘帶著孩子來玩，她的孩子已經會跑了，搖搖晃晃地在露臺上追蝴蝶，小手抓著牽牛花的花瓣不放。“你看這孩子，”姑娘笑著說，“跟你家孩子小時候一樣，對花親。”蘇晴看著兩個孩子在花藤下嬉戲，突然發現自己的孩子已經快到她腰了，不再是那個需要踮腳看花的小不點。時光就像花藤的卷須，悄悄纏緊了日子，等你發現時，已經繞了好幾個圈。
陳默的筆記本又添了新計劃：1.給露臺裝盞太陽能燈；2.教孩子騎自行車；3.在花池邊砌個小桌子。他在計劃下面畫了朵牽牛花，花瓣上寫著“秋天”。蘇晴翻到最后一頁，看見去年寫的“今年的種子比去年多”后面，有人用紅筆加了句“新家的花比舊家的旺”，字跡歪歪扭扭，是孩子的筆跡。
秋分那天，露臺的牽牛花第一次開了。淡紫色的花瓣迎著朝陽舒展，露水在花瓣上滾動，像撒了把碎鉆。孩子舉著相機拍個不停，相機是陳默用獎金買的，說是要記錄花藤的成長。陳默站在花池邊，數著藤蔓上的卷須圈：“你看這圈，比在舊家長得密，說明這兒的日子更甜。”蘇晴摘下朵新開的花，別在孩子的衣襟上，突然想起剛搬家時的忐忑——怕花藤活不過來，怕日子不如從前。現在才明白，只要人在，牽掛在，日子就像這花藤，換個地方，照樣能爬滿陽光。
那天晚上，太陽能燈亮了，暖黃的光灑在花藤上，卷須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無數個細小的年輪。孩子趴在小桌上寫日記，鉛筆頭在紙上沙沙響：“今天我家的花開了，它們在新家很開心。爸爸說，我們的日子也像花一樣，會越開越旺。”蘇晴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所謂的幸福，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這樣的夜晚——燈亮著，花笑著，有人在身邊，有字在紙上，有盼頭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