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哥哥聲音依舊平穩：“大人有所不知！前幾日偶遇盜匪劫掠，寡不敵眾，被砍了幾刀……”
“盜匪劫掠？車上坐的的什么人！快點下來！”士兵的聲音更加不耐。
李苗苗感覺到母親輕輕吸了口氣，然后車廂簾子被掀開，母親柔婉的聲音響起：“大人息怒！”他透過縫隙，看到母親緩緩走下馬車，身影在火把光下顯得單薄而疲憊。“小女子自南洋而來投奔親戚……做些糊口的小買賣罷了！”他看見母親似乎悄悄摘下了手腕上的一個鐲子，遞了過去，“大人！他是我家傭人，初到寶地不懂禮數！還請笑納！就當小女子請各位兵爺吃酒了！”
就在這時，另一個醉醺醺、蠻橫的聲音插了進來：“吵什么！”一個滿臉橫肉的士兵搖晃著湊近，一把扯掉了母親頭上的斗篷帽子！一雙渾濁的、色瞇瞇的眼睛在母親雖然憔悴卻依舊清秀的臉上掃來掃去，一只臟手竟然就往母親下巴上摸！“喲呵！新來的唐婆子？長得還挺俏！跟大爺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李苗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拳頭瞬間攥緊！他幾乎要忍不住跳起來！
但下一秒，他只覺眼前一花！一直沉默守在車旁的黑衣哥哥動了！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就擋在了母親和那個醉鬼士兵之間！
“守衛大人！請放尊重一些，我家夫人舟車勞頓！沒功夫跟你閑聊！”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那醉鬼士兵似乎被激怒了，口齒不清地罵著：“喲呵……從哪蹦出來不知死活的刁民……爺爺我打爛你的臉……”
然后李苗苗就聽到“咔嚓”一聲脆響！特別刺耳！伴隨著一聲被掐斷般的慘嚎！他偷偷看去，只見那醉鬼士兵的胳膊以一個非常奇怪的角度耷拉著，人像灘爛泥似的癱倒在地，疼得直抽搐。周圍瞬間安靜了，其他士兵雖然按著刀，卻沒人敢上前。
黑衣哥哥看都沒看地上的人，只是從懷里摸出一塊黑乎乎的鐵牌子，“啪”地一聲，拍在那昏死士兵的胸口。李苗苗瞇起眼，隱約看到牌子上似乎刻著一個張牙舞爪的龍頭圖案。
那塊牌子好像有魔力一樣，周圍原本兇神惡煞的士兵和一些看熱鬧的浪人，眼神一下子就變了，充滿了忌憚，悄悄往后退。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趕緊揮揮手，手下人七手八腳抬起昏死的同伴，那扇沉重的大木門也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馬車重新動了起來，駛進了門洞。李苗苗注意到，母親的目光緊緊盯著影叔收回的那塊黑龍牌子，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進了城，那股壓抑的感覺非但沒減少，反而更重了。泥濘的石板路，兩旁是破敗的鋪子，昏暗的街巷上空無一人，只有馬蹄聲和車輪聲在死寂中回蕩，顯得格外響亮。夜色越來越深，月亮在云層里鉆進鉆出，晚風吹過路旁的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聽得人心里發毛。
不知走了多久，馬車終于再一次停了下來。停在一處街巷深處的庭院門口。大門有些破舊，月光下，他勉強能看到門楣上掛著一塊木牌，寫著“李府”兩個字。院墻上爬滿了厚厚的藤蔓。
“夫人，下車吧，我們到了?！焙谝赂绺绲吐曊f道。
母親輕輕應了一聲，然后小心地背起依舊假裝熟睡的李苗苗，走下馬車。李苗苗把臉埋在母親背上，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藥香混合著風塵的味道，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滋呀——”一聲，黑衣哥哥推開了那扇略顯破舊的木門。
冷冷的月光，像銀霜一樣潑灑在小小的庭院里。帶著咸味的海風吹過，院子里幾棵幾乎掉光了葉子的樹發出輕微的聲響。房檐下掛著一對銅鈴，在風里叮當作響，聲音清脆，在這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母親背著他，站在院子中間，仔細地打量著四周，他能感覺到母親的警惕和疑惑。
“這是哪里？”母親的聲音帶著不解。
黑衣哥哥關好門，低聲道：“夫人！這里是李大人置的一處私宅。”
李苗苗感覺到母親的身體猛地一僵。
”我夫君……到底還瞞著我多少事？”母親的聲音里有一絲顫抖和難以置信。
黑衣哥哥沉默了一下，才說：“這……說來話長，李大人應該是有他的難處！屬下有機會跟您解釋，請先作歇息吧，這間小院周圍只有幾間民舍，很安全的?！?
“嗯，辛苦了，可是你……”母親輕聲問，帶著關切。
“夫人請安心，屬下一會把耳房簡單收拾一下，對付一宿吧。”
“好吧，一會來屋內拿幾件薄被，切勿著涼！還有藥粉按時敷上！”
“謝過夫人！”黑衣哥哥微微欠身，轉身走向了院外那間小屋。
母親背著他走進了主屋。屋子里的陳設有點奇怪，和他以前在云州的家不一樣，帶著點異國的味道，不過東西都很新，也干凈。母親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鋪上，動作輕柔極了。
李苗苗繼續裝睡，感覺到母親在床邊坐了下來，目光久久地落在他臉上。過了好久好久，他聽到一聲極力壓抑的、細微的吸鼻子的聲音。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在了他的臉頰上，又迅速被母親有些冰涼的手指擦去。
是眼淚。母親哭了。李苗苗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但他不敢動，只能繼續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母親輕輕起身，走到了外間。對屋的門似乎沒有關嚴，風從回廊溜進來，吹得什么東西輕輕響動。李苗苗悄悄睜開眼，透過門縫看出去。
一盞孤零零的青銅燭臺立在紫檀木的矮幾上，火苗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搖曳。母親坐在燭光前，手里拿著幾張紙，正專注地看著。她的身影被燭光投射在糊著紙的障子上，忽明忽暗，顯得那么單薄，那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