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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祖恩怨

一、明神宗私幸“都人”

中國歷代的封建朝廷,雖然都是由一家一姓統治的家天下,但是,在這個大家庭的內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卻異常復雜,存在著種種利害沖突,產生過很多恩恩怨怨。這些沖突和恩怨,有的是根源于爭權奪利,有的是由于皇帝的個人性格。明代萬歷年間,朱由校的父親明光宗和祖父明神宗之間的種種恩怨,有不少就是他們個人的感情因素引起的。

明神宗朱翊鈞,是明穆宗朱載垕的第三子,生于嘉靖四十二年(1563)。由于兩位兄長早夭,隆慶二年(1568),朱翊鈞被立為皇太子,隆慶六年(1572)六月初十日即皇帝位,改年號萬歷,為明朝第十三位皇帝。他在世五十八年,在位四十八年,是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明神宗一生最大的特點是愛發脾氣、貪財、嗜酒、戀色。[1]他的妻、妾,據《明史·后妃傳》記載,僅有姓氏可考的,即有皇后王氏、昭妃劉氏、端妃周氏,貴妃鄭氏、李氏、王氏。皇子八個,依次為朱常洛、朱常溆、朱常洵、朱常治、朱常浩、朱常潤、朱常瀛、朱常溥。還有皇女十個。在這些妻妾兒子中,除朱常溆、朱常治、朱常溥三個皇子早死外,明神宗最寵愛的是鄭貴妃及其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而最受壓抑的,便是皇長子朱常洛與其生母貴妃王氏。主要原因是王氏本人的身世。

明神宗于萬歷六年(1578)結婚,時年十六歲。皇后王氏(1564—1620),史稱孝端皇后,祖籍浙江余姚,生長于北京,父親是錦衣衛指揮使王偉。王皇后為人正直,性情溫柔,知書識禮,從不計較個人得失,素以孝順著稱,深得明神宗生母孝定皇太后李氏(1545—1614)的歡心。可惜王皇后因為身患疾病,不能生育,這不僅成為孝定皇太后的一塊心病,而且由此誘發出宮廷內部關于冊立皇太子的諸多矛盾。

因為王皇后不能生育,明神宗到了二十歲還沒有兒子,而李太后抱孫心切,早就盼望有個孫子,以便為朱家王朝傳宗接代。當時她身邊有一個宮女叫作王氏,自幼入宮,一直在慈寧宮侍候她。王氏長大以后,眉清目秀,姿色迷人,而且手腳勤快,從不多言多語,李太后很喜歡她。萬歷九年(1581)初冬,有一天午后時分,天氣十分涼爽。明神宗一覺醒來,精神倍增,興奮異常。他無心批閱章奏,處理國事,也不想讀書寫字,就胡亂穿上衣服,跑到外面游玩。當他路過慈寧宮的時候,不知怎么一時心血來潮,直入宮內。說來也巧,那天李太后外出閑談,只有王氏一人在宮內。王氏見皇上進來,急忙起身上前請安。明神宗向來好色,見王氏亭亭玉立,美麗動人,頓起欲念。明神宗明知道王氏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宮女,但無奈這位妙齡少女實在太迷人了,明神宗欲火難平,當即命令左右滾開,把王氏召入別室,痛痛快快地云雨一番。王氏就此懷上了身孕。

王氏(1565—1611),北直隸新安縣人,出身平民,史稱孝靖皇太后。王氏于萬歷六年(1578)二月初二日選入內廷慈寧宮為宮女,時年十三歲。宮女,亦稱“宮人”,地位卑下,當時宮中都稱她們為“都人”。封建皇帝滿口講著“仁義道德”,其實都是最無情無義的。明神宗也是這號人。他當時貪圖一時痛快,沒有多想,但過后總覺得王氏是一位“都人”,自己與她的關系不光彩,從此即把她拋在腦后,再也不理會她,甚至嚴令左右不得聲張此事。當他得知王“都人”懷孕的時候,便矢口否認曾有此事。可惜,這件事他辦得太蠢了,竟然忘記了歷來皇家的一條重要規矩:皇帝的起居飲食,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作為國家的大事,由專人及時如實記錄下來。明神宗私幸王“都人”一事也不例外,被明明白白地登在專門記錄皇帝言行的《內起居注》里。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王“都人”身子的異常變化,更逃不過李太后這位老婦人的眼睛。經她召人密問,果然不出所料,確是明神宗所為。

李太后性格謹嚴,遇事能持正,“教帝頗嚴”。明神宗小時候不認真讀書,或有其他過失,她都嚴加斥責,甚至長時間罰跪,直到明神宗承認錯誤為止。明神宗非常敬重她,也非常害怕她。

萬歷十年(1582)春的一天晚上,李太后有意召明神宗到慈寧宮,陪她宴飲。席間,李太后就明神宗私幸王“都人”一事,對他旁敲側擊一番。明神宗也很敏銳,先是故作鎮靜,不是有意躲開,答非所問,就是只顧吃喝,避而不答。最后逼得李太后當面挑開,命人取出由宮中文書房太監所寫的《內起居注》。明神宗接過一看,神色驟變,滿臉通紅,半天也不吭一聲。他心里一直悶悶不樂,只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怎么會如此巧合?”此時,李太后卻顯得格外高興:“我年紀大了,還沒有孫子,若王氏懷的是男兒,當是國家的福氣。你用不著隱瞞。”然后,又好言勸導一番:“母以子貴。豈能分什么等級和地位,以為她是一個都人,就覺得不體面。”李太后說這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言簡意賅,用心極深,包含著雙重目的:一方面是由于她最了解自己兒子的虛榮心,以此說服明神宗,打消他的思想顧慮。另一方面,她這個來自北直隸漷縣的普通民女,入宮以后也是一個伺候人的宮女。現在榮華富貴了,更加需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和地位,絕不允許任何人因為自己過去的身世,而損壞她的形象。也許是因為她對“都人”的酸甜苦辣,有著深切的體會,所以才如此極力保護和同情王“都人”。

明神宗對李太后一直都很尊敬,但唯獨對于這件事,他總是感到不是滋味,認為王氏是一個“都人”,她生下的孩子就是“都人子”。皇帝召幸宮女,歷來是常事,但從倫理上說卻是不光彩的。在明神宗看來,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把“都人”當作玩物,不管怎樣荒唐,都是“游龍戲鳳”。而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明帝國的皇帝,他絕對不能接受“都人子”為皇長子的殘酷現實。可是,現在當著李太后的面,他又沒有勇氣頂撞,幾次話到了嘴邊都咽了回去。況且這件事又是自己種下的苦果,頂撞也無濟于事。尤其是看到李太后執意堅持,只好點頭默認,應付過去。同年四月,明神宗被迫進封王“都人”為恭妃,令其移居景陽宮。如果沒有李太后的堅決保護,王“都人”能否活下來,肚里的孩子能否來到人間,都未可知;即使生下來,也勢難成為皇子。

明神宗雖然進封王“都人”為恭妃,但在內心深處對她的鄙棄態度卻絲毫沒有改變。因此,當四個月后,萬歷十年(1582)八月十一日恭妃生下皇長子,舉朝同賀,“慶吾君有子”,皇位有繼的時候,明神宗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憂郁之中。他認為,這個小生命不過是對他一時沖動的懲罰,根本不是他理想中的皇長子,完全“不合己意”[2]。于是他采取了一系列微妙的舉動,來發泄自己的不滿情緒。除了依例到奉天殿接受群臣的祝賀、頒詔通告全國、對兩宮皇太后加封尊號外,不僅“一應恩禮俱從薄”[3],而且連內閣為皇長子擬定的名字,他也一再不同意,“凡再進,俱未稱旨”[4],最后由他自己取名為朱常洛。明神宗還遲遲不進封恭妃為皇貴妃,故意寒酸他們母子,使他們處處感到難堪。

朱常洛不僅是“都人”之子,出身低微,而且生不逢時。

在他出生前五十天,一代名相大學士張居正逝世。張居正(1525—1582),字叔大,號太岳,湖廣江陵縣(今湖北荊州)人。自少聰敏絕倫,十五歲為諸生,二十二歲中進士。性格深沉,勇于任事,素以豪杰自許。歷任翰林院編修、侍講學士、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隆慶(1567—1572)時,與高拱并為相。明神宗即位,張居正為內閣首輔。當時的大明帝國早已處于風雨飄搖之中。這個大帝國,在經歷了明初八十多年的繁榮強盛以后,到了正統末年經過“土木堡之變”的重創,即開始走下坡路,帝國大廈的根基開始發生傾斜。昔日那種“聲威遠播”“四夷詟服”“宇內富庶”、國富民強的太平盛世,已一去不復返了。“至正德間,幾傾覆矣”[5]。到了嘉靖時,“府藏告匱,百余年富庶治平之業,因以漸替”[6]。進入隆慶時期,再生一弊:“柄臣相軋,門戶漸開”[7],統治層內部的矛盾日益尖銳化、公開化。從上到下,人心離散,內政不修,外患日熾,王朝岌岌可危。

面對著嚴峻的內外形勢,張居正以天下為己任,敢于正視現實,講求富國強兵之道,積極推行政治、經濟改革,曾經為這個帝國帶來新的轉機和希望,一度出現政治穩定、經濟繁榮、邊防鞏固的大好局面。可嘆的是,這場中國封建社會晚期最重要的改革,也和過去許多改革一樣,很快就以悲劇告終。萬歷十年(1582)六月張居正一死,早就認為改革觸及了他那至高無上的皇權的明神宗,便迫不及待地扼殺了改革的成果。人亡政息,各種弊病隨之故態復萌,社會矛盾再次尖銳起來。

張居正死后,明神宗大權獨攬,他那昏庸和貪財的本性畢露無遺。他長期深居九重,“萬事不理”[8],成年累月耽于酒色。各衙門的章奏,一送到他那里,就被束之高閣,一概“倦于省覽”[9],既不批示,也不下發,時稱“留中”。他又愛財如命,“惟利是聞”,視“金錢珠玉為命脈”。[10]而且他動輒發怒整人,喜歡阿諛奉承,厭惡忠言直諫,什么事都要求別人順從他。在他身上充分體現了一個封建專制主義者的貪婪和專橫本性。他集“嗜酒”“戀色”“貪財”“尚氣”四弊于一身,也有人說他平日成心是“好逸”“好疑”“好勝”“好貨”[11]。這“四弊”與“四好”,是對明神宗內心世界和性格特征的最貼切描寫。由這樣一個人來治理國家,國家豈能不走向敗亡?《明史·神宗本紀》說:“明之亡,實亡于神宗。”這一評論確實是入木三分。

事實也是這樣。在明神宗統治下,整個中國,從北到南,從西到東,幾乎沒有一天是風平浪靜的。

首先是進行了三次大規模的戰爭,史稱“萬歷三大征”。第一次是自萬歷十七年(1589)開始的征討播州(今貴州遵義)宣慰使楊應龍的戰爭。這次戰爭歷時十一年,至萬歷二十八年才結束。第二次是萬歷二十年(1592)平息寧夏致仕(退休)副總兵哱拜的戰爭,這次軍事行動為時整整一年。第三次是從萬歷二十年七月開始迄二十七年四月基本結束的抗倭援朝戰爭。三大征歷時十余年,喪師數十萬,耗銀千萬兩,兵連禍結,庫藏空虛。國家苦于無錢,百姓困于加賦,國匱民窮,社會動蕩。

尤為可悲的是,在這種形勢下,明神宗非但沒有憂患意識,奮然振作,重整帝業,反而為了滿足皇室的高額消費,“銳意聚財”,以開礦、征稅為“出利之孔”。從萬歷二十四年(1596)七月起,他不顧全國臣民的強烈反對,借修建宮殿為名,派出大批太監為礦監、稅使,分赴全國兩京十三省,“無處不開礦,無地不征稅”[12]。我國礦冶歷史悠久。明朝建國以后,由于開礦有得有失,數行數止,至嘉靖時終因“得不償失”,而罷其役。[13]這一次,明神宗實際上是“假開采之名,橫索民財”,士、農、工、商無不深受其害,成為萬歷一朝最為嚴重的社會問題。經濟上的橫征暴斂,必然引起政治上的強烈反抗。圍繞著礦稅之禍,統治集團內部唇槍舌劍了二十多年,并由此引爆了史無前例的“市民運動”,或稱“市民風潮”“城市民變”。它是以城市中小商人、手工業者和貧民為主體的反對封建剝削的群眾運動。主要發生于經濟發達地區和中心城鎮,矛頭直指礦監、稅使,形式有鼓噪、罷市、抗稅、毀廠房、焚衙門、擊殺礦稅使等。其中比較著名的有山東臨清民變、武漢民變、蘇州織工起義、江西景德鎮工人暴動、云南民變。這是普通百姓反抗明王朝經濟掠奪的英勇斗爭,也是中國封建社會晚期城市經濟發展、市民思想初步覺醒的必然反映。為了維護封建王朝的統治地位,當權者中的一些有識之士,先后百余次上疏請求速罷礦稅。明神宗不僅不聽,甚至還對他們進行種種殘酷迫害,血腥鎮壓市民運動,以致“民怨沸騰”“海內騷然”,國無寧日。

因此,無論是恭妃王氏的身世,還是朱常洛出生以后所面臨的嚴峻形勢,都決定了他這個“都人子”的命運,絕對不可能一帆風順。

[1] 《明史》卷二三四《雒于仁傳》。

[2] 〔明〕劉近思:《四朝大政記》卷上《爭國本》。

[3] 〔明〕文秉:《先撥志始》卷上。

[4] 《明光宗實錄》卷一。

[5] 《明世宗實錄》卷三四。

[6] 《明史》卷一八《世宗本紀·贊》。

[7] 《明史》卷一九《穆宗本紀·贊》。

[8] 《明史》卷二四〇《葉向高傳》。

[9] 《明史》卷二三五《張養蒙傳》。

[10] 《明史》卷二六七《田大益傳》。

[11] 《明史》卷二三五《張養蒙傳》。

[12] 《明經世文編》卷四〇〇。

[13] 萬歷二十四年七月丙戌,給事中楊應文等言:“嘉靖二十五年七月命采礦,自十月至三十六年,委官四十余,防兵千一百八十人,約費三萬余金,得礦銀二萬八千五百兩,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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