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竊聽
- 深淵追獵
- 清風入道門
- 4719字
- 2025-08-14 17:52:55
鏡海市的午夜后巷,是光鮮表皮剝落露出的漆黑內里。污水混雜著劣質酒精的氣味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發酵。陳默靠著墻壁,陰影完全吞噬了他,只有遠處街口廣告牌變幻的光芒間歇性地掃過,短暫照亮他緊抿的嘴唇和眼瞳深處壓抑的暗火。
“鏡湖之眼”酒吧那扇厚重的木門就在幾步之外。溫暖的燈光和模糊的音樂從門縫里流淌出來,如同深淵邊緣蠱惑的微光。那個叫夜鶯的女人。那個驚鴻一瞥后便在混亂思緒里揮之不去的危險身影。她身上那種與這間看似安靜普通的酒吧格格不入的氣質,此刻如同冰冷的磁石,吸引著他又警告著他。
線索在警局內部幾乎全部窒息。老張心肌炎的謊言如同冰錐懸頂。林嵐父親的謎團將警局高層拖入了更深的陰影。趙建國和李國棟,一明一暗兩股強大的阻力。他必須找到一個支點,一個能撬動這張無形巨網的縫隙。
“鏡湖之眼”,以及那個神秘的女主人,成了絕境中唯一的、也是風險未知的突破口。
陳默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污濁的氣息灌入肺腑,強行壓下翻騰的思緒和身體的疲憊。他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帶著一身午夜寒風的氣息,再次踏入這片溫暖、醇香又暗流涌動的區域。
酒吧內的空氣依舊混合著威士忌木桶、咖啡豆和淡雅香薰的氣息。低沉的藍調爵士樂慵懶流淌,客人比之前更少,三三兩兩窩在卡座里,像沉浸在各自世界中的島嶼。
吧臺后,那個女人——夜鶯——依然站在那里,仿佛時間的流逝并未移動她的位置分毫。她微微低著頭,正在將冰塊仔細敲入一個古典杯中,動作流暢得如同精密的舞蹈。栗棕色的微卷長發滑落肩頭,擋住了小半張臉。黑色的高領羊絨衫在暖光下如同她本人一樣,柔韌而難以揣摩。
就在陳默的目光再次與她相遇的瞬間,他心頭猛地一緊!
錯覺?剛才…剛才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極其短暫地掠過入口上方某個極其隱蔽的角落!快得幾乎無法捕捉!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純粹的平靜或審視,里面摻雜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緊繃?
是警覺?還是…確認?
陳默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幾乎是憑借本能,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保持著推開門的自然姿態,但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沿著自己推門的動作軌跡,瞬間掃過剛才夜鶯視線可能停留的地方——木門頂部內側的橫梁!
果然!
那橫梁下方極為隱蔽的凹槽縫隙里,有一個極其微小的黑色凸起物!不過米粒大小,幾乎與深色木紋融為一體!如果不湊近仔細看,或者不是事先知曉位置,根本不可能發現!
微型主動式聲波增強拾音器!俗稱——針孔麥克風!
而且是最新銳的型號!靈敏度極高!目標直指吧臺區域!
有人在偷聽!竊聽這間酒吧的核心!目標,極可能就是吧臺后的夜鶯!
是誰?!趙隊?李隊?還是……蜂巢本身?!她不是組織中層嗎?為什么組織要監聽自己的據點?!
冷汗瞬間從陳默的后頸滲出!踏入的不是酒吧,而是一個精心布置的監聽站!他剛才推門而入的任何細微交談,都可能已經被捕捉!
夜鶯的目光此時才完全轉過來,落在他身上。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慵懶疏離的模樣,仿佛剛才那轉瞬即逝的警惕從未存在過。但陳默分明感覺到,當她的視線與他接觸時,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混合著“果然是你”,一絲無奈,還有一絲……試探?
“一杯威士忌。最普通的那種。純飲。”陳默走到吧臺前唯一空著的高腳凳坐下,位置在吧臺靠入口的末端,離那隱蔽的竊聽器最遠。他的聲音刻意帶上了一點旅途奔波后的粗糲感,更像一個純粹的、只想喝一杯的普通客人。
夜鶯抬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動作嫻熟地從身后酒柜中層取下了一個棕色的方瓶,標簽字跡尋常。她拿起量杯,倒酒的動作穩定優雅。
酒吧里只有低沉迷離的音樂和遠處零星的低語。夜鶯將倒好的威士忌杯推向陳默。冰塊在琥珀色的酒液中發出細微的碰撞聲。她的手指修長白皙,在吧臺暖光下如同玉雕。
陳默沒有立刻去接酒杯。他略微側過身,手肘支在吧臺光滑的木質表面上,仿佛只是調整坐姿。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酒吧內部,像是在打量環境,但眼角的余光則死死鎖定在吧臺斜后方——那里,一個穿著灰色侍者馬甲、相貌普通得丟進人堆就找不出來的男調酒師,正在角落里一絲不茍地擦拭著幾個早已锃亮的高腳杯。他的動作專注得過分,眼睛微垂,耳朵卻似乎不易察覺地微微偏向吧臺方向……
“聽風者”!
陳默腦中瞬間劃過地下世界里對這個角色的稱呼——蜂巢最底層的耳目,如同城市的微塵,不引人注目,卻無處不在。他們的任務就是“聽”,然后將聲音傳遞給真正處理聲音的層級。
這個調酒師,就是那個負責收集竊聽器信號,并近距離確認聲音目標的人!他在這里,如同無形的看守!
夜鶯……是被嚴密監控的對象!這個酒吧根本就是一座偽裝成避風港的監獄!
陳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吧臺表面。篤、篤、篤……節奏穩定。他像在隨著音樂打拍子,目光掃過正在擦拭杯子的調酒師。下一秒,他的手似乎無意地“滑”了一下,手指指尖擦過了吧臺側邊一個用來放檸檬片的銀色小碟。
嗒!
小瓷碟被推了一下,底部邊緣輕輕撞到了吧臺側壁上,發出一聲極其細微但清晰的脆響!
聲音很小,但在安靜的酒吧里,尤其是靠近吧臺的區域,足夠引起注意。尤其是,對于一個“聽風者”!
那調酒師擦拭杯子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雖然沒有轉頭,但那點極其微小的遲滯,暴露了他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了!
就是現在!
電光石火間!
陳默的身體如同蓄力已久的豹子,猛地向前一傾!上半身幾乎完全壓在了吧臺上!他右手伸出,似乎要去拿那杯威士忌!左手卻如同閃電般探出!目標不是吧臺任何東西,而是精準無比地掠過了夜鶯垂放在吧臺內側邊緣的左手!
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虛影!
夜鶯的身體似乎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但她的反應快到超乎想象——她不僅沒有抽手,反而極其自然地順勢將一直虛握在掌心的左手,極其輕巧而迅捷地在陳默伸出的左手掌心輕輕“壓”了一下!
兩人的動作在吧臺深色木紋的掩護下,發生在零點幾秒之內!完全被陳默前傾拿杯的姿勢和他寬大的身形遮蔽!
掌心接觸!柔軟、微涼、迅速分離!
一切恢復常態。陳默已經端起了那杯威士忌,冰塊在杯中旋轉。
剛才那瞬間的接觸?旁邊暗中監聽的調酒師,因為被之前的脆響短暫分神,根本沒捕捉到這低于環境噪音、位置在盲區的細微互動!
陳默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他感受著左手掌心那點殘留的、轉瞬即逝的涼意,不著痕跡地將左手收回身側,緊緊握攏。
指縫間,多了一張東西。
一張極其薄、質地柔韌、還帶著一絲微弱溫熱、以及某種淡雅清冽香氣(很像夜鶯身上的味道)的——便簽紙!
折疊得小巧緊實。
他強作鎮定,端起杯子,仰頭灌了一口。劣質威士忌辛辣灼熱的液體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卻讓他因緊張而僵冷的神經微微松弛了一點。他用眼角余光瞥向夜鶯。
夜鶯已經轉過身,背對著他,正在整理酒柜下層的酒具。她的動作依舊從容,但陳默敏銳地察覺到,在她俯身拿起一個金屬調酒壺時,那露出的頸部曲線似乎比剛才繃得更緊了些。
時間在壓抑的平靜中無聲流動。
陳默又慢慢啜飲著杯中的酒液,目光在酒吧內游離。他看到了夜鶯背后的酒柜玻璃,光潔的表面模糊地映出那個角落里的調酒師——那人似乎又恢復了專注擦杯子的狀態,但擦拭的頻率似乎慢了一分,像是側耳傾聽著什么。
安全了?暫時。
剛才傳遞的信息是什么?警告?幫助?還是陷阱?
陳默將杯底剩余的酒液一口飲盡。烈酒的熱辣感沖上頭頂。他放下杯子,發出輕微的撞擊聲。
“結賬。”聲音依舊粗糲。
夜鶯轉過身,臉上看不出任何波瀾,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傳遞從未發生。她掃了一眼空杯,拿起旁邊的小平板終端,手指在上面輕點幾下,動作流暢。“承惠六十五。”
陳默掏出一張鈔票放在吧臺上,沒有要找零。他站起身,腳步略微有些虛浮,像是被酒精浸潤。沒有再看夜鶯,轉身,一步一步,盡量平穩地朝門口走去。
后背似乎能感受到兩道目光的注視。一道來自吧臺后,深邃冰冷。另一道來自角落,陰鷙如塵埃。他沒有回頭。
推開厚重的木門,午夜寒風瞬間將他包裹,吹散了臉頰上因緊張和烈酒帶來的熱度,也讓他混沌的思緒驟然清醒!他幾乎是立刻將那只一直緊握的左手插進外套口袋,五指張開!
掌心已被汗水微微濡濕。那張折疊緊實的便簽紙完好無損地躺在那里!
他快步穿過空寂的后巷,走向停靠在暗處的老舊汽車。拉開車門坐進去的瞬間,所有的鎮定偽裝瞬間崩塌!他如同虛脫般靠在椅背上,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瘋狂地撞擊著胸膛!只有經歷過極致的危險臨界點,才能體會劫后余生的生理性戰栗。
他猛地擰開車頂昏暗的閱讀燈!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張被汗水和體溫微微浸潤的便簽紙展開。
燈下。
一行冷峻而略顯潦草的字跡映入眼簾:
【名單在趙隊手里。別查警局。速救瘋狗!今晚!——陳風】
轟!
信息如同晴天霹靂在陳默腦海中炸開!
1.名單在趙隊手里!這幾乎印證了林嵐的猜測!那份關鍵名單——關聯著她父親林耀文、也可能關聯著更多蜂巢秘密的致命名單——就在趙建國手中!他不僅是深不可測,他本身就是核心秘密的保管者!他在玩火?還是在替真正的黑手保管?
2.別查警局!警告!赤裸裸的警告!警局內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李國棟是明槍,趙建國是暗淵!繼續在內部探查,死路一條!
3.速救瘋狗!今晚!最緊迫、最匪夷所思的命令!鄭強!那個剛剛被捕、肩上烙著蜂巢紋身、后備箱藏著斷肢、在審訊室抵死不認的亡命徒!救他?!為什么?憑什么?!他不是組織的人嗎?!
4.——陳風!最后的落款!是他哥哥的名字!是哥哥的筆跡?!不會錯!五年了,那種獨特的、收尾帶著細微勾角的筆鋒他不會認錯!是哥哥傳遞的信息!他在哪里?!他還活著?!他就在鏡海?!他通過夜鶯…在向他傳遞消息?!
信息量巨大!危機如沸!時間緊似絞索!
救瘋狗!今晚!怎么救?!警局的拘留室防衛森嚴!他是新人,幾乎沒有權限!這是天方夜譚!
但…落款是陳風!他失蹤五年的親哥哥!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哥哥清晰、直接的信息!無論真假,無論多荒謬,他都必須行動!
“名單在趙隊手里!”“別查警局!”“速救瘋狗!今晚!——陳風”
紙條上的字跡如同灼熱的烙鐵,在他眼中燃燒!
為什么?為什么要救瘋狗?他不是敵人嗎?
一個冰冷又合理得令人窒息的念頭驟然冒出:只有一種可能——瘋狗,是哥哥在蜂巢組織內部……留下的棋子!或者說,是那個能指證趙建國、李國棟或者其他更上位者的關鍵人證!他知道了某些不該知道的事!他的被捕,本身就是“被犧牲”的一步!趙建國所謂“保護證據”的行為,現在看來更像是阻止瘋狗開口!而李國棟的介入,更像是要把瘋狗……變成“心肌炎老張”第二!
所以,哥哥要救他!不惜代價!就在趙建國和李國棟反應過來、開始“處理”之前!就在今晚!
時間!時間就是一切!
陳默猛地發動汽車!老舊引擎發出一陣吃力的嘶吼!車燈刺破后巷的黑暗,如同兩只憤怒的眼睛!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周密計劃!他要在警局深夜輪班最松懈、信息傳遞可能有短暫空隙的這個時段動手!這幾乎是自殺!但他別無選擇!
車子像離弦之箭沖出后巷,匯入城市稀疏的車流。導航終點被設定在遠離警局的一個位置——那是他警校時期研究城市地下管網圖時偶然發現的一個坐標,靠近鏡海市地下一片結構極其復雜的廢棄防空掩體群外圍!根據記憶,那片掩體深處,有一條理論上可以廢棄管道通向警局拘押區……后方的垃圾處理通道!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論上可能的、非正面的潛入路徑!像鉆入城市血管深處的老鼠!九死一生!但他必須賭一把!
汗水順著鬢角滑落。陳默緊握方向盤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電臺被隨意打開,播報著毫無營養的午夜音樂。城市的霓虹如同流動的血液,在車窗外飛速倒退。
突然!
沙…沙……咝……嘶…嗞…
電臺頻道突然受到嚴重干擾!刺耳的電流噪聲幾乎蓋過了音樂!
陳默眉頭緊鎖。這條主干道信號一向穩定!
干擾的源頭?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街道兩側的高樓,又看向后視鏡——
一束來自側后方的、極其刺目的遠光燈!如同兩根雪亮的光柱,蠻橫地撕裂夜色,瞬間將他這輛破車連同車內的陳默完全籠罩!燈光強烈到幾乎讓他瞬間致盲!
緊接著!
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