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中心的冰冷像是侵入了骨髓，陳默僵硬地回到地面上刑偵大廳的喧囂，那份喧囂此刻卻顯得空洞而遙遠。富商李明遠破碎的軀體和眼眶中閃爍著金屬冷光的微型攝像頭，在他腦海里反復切割、放大。然而，比那血腥畫面更清晰、更沉重地壓在他神經上的，是那個模糊的、酷似哥哥陳風的背影，以及趙建國厲聲喝止時那張陰鷙到極點的臉。

水太深。禁止討論！高度機密！

趙隊的話像冰冷的鎖鏈，緊緊纏繞住案件的真相和他內心翻騰的疑問。

作為報到第一天的新人，他被分配了一張臨時的、靠在角落的桌子。周圍忙碌的同事似乎都陷入了幾樁并發的案子中，沒人顧得上他這個生面孔。富商李明遠的案子信息板上，只有極其簡短的信息：“鏡湖莊園別墅，李明遠，死因待定（待進一步法醫報告）”。沒有現場照片，沒有初步報告，更沒有那個詭異的“攝像頭眼球”的任何字眼。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抹去了一切痕跡，只留下一個身份和地點。

他們在掩蓋什么？或者……是趙隊在掩蓋什么？陳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五年來，他從未停止過尋找哥哥陳風的下落。一個技術精湛、性格內斂卻極重情義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人間蒸發？警方的記錄潦草地寫著“失蹤人口”，但陳默知道，事情絕沒那么簡單。而現在，這個血腥兇案的背后，竟然閃現出哥哥的影子……無論那是他本人，還是某種惡劣的偽裝，陳默都無法置身事外。

他悄悄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注意自己，迅速掏出手機。他避開局里的內網，用加密通訊軟件——一個他曾經為了私下追查哥哥線索而學會的玩意兒——給一個熟悉的頭像發去信息：

【老張，是我。幫我查一下市局趙建國趙隊名下所有近三個月經辦的案件，特別是涉及非法組織、暴力兇殺類的，越詳細越好。另外，查一下鏡湖莊園李明遠別墅區昨晚到今天凌晨的所有監控記錄，尤其是外部的、非聯網或容易被忽略的那種。急用！別暴露。】

對方是他的警校師兄張濤，在警局技術科工作，一直對陳默的執著表示理解并給予有限幫助，也是他私下追查陳風為數不多的支持者之一。

【收到。老趙的權限高，記錄查起來很扎手，可能會慢點。鏡湖那邊是富人區，官方監控刪得干凈，但周圍總有‘野眼’遺漏。等我消息。】回復很快，帶著關切和謹慎。

陳默稍稍松了口氣，至少還有一點微弱的渠道。但這遠遠不夠。

“陳默！”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調派。是重案組的一個老警員，指了指角落一堆雜亂的紙質文件和檔案箱。“把這些戶籍核對資料處理歸檔，速度點！別杵那兒了，新人就該干新人的活！”

被支開了。陳默抿了抿嘴，默默走過去開始整理那些與他所想追查的核心案件毫無關聯的材料。紙張枯燥的氣味和繁瑣的分類工作像一種刻意的消磨，試圖將他的注意力和沖動按滅在瑣碎之中。他能感覺到，來自趙建國或他所代表的無形壓力，已經在施加。

時間在枯燥中流逝。陳默機械地整理著文件，心思卻早已飛出窗外，沿著冰冷的城市脈絡，探尋著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就在午休時間快結束，警局大廳稍微安靜一些時，林嵐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她剛脫下白大褂，換上了一身簡潔的便裝，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她徑直走向陳默，無視了周圍幾道好奇的目光。

“趙隊的命令，是封存。”她聲音不大，但清晰地傳到陳默耳中。

陳默抬起頭，心臟驟然收緊。

“但他封不住我的眼睛和腦子。”林嵐站定在他桌前，微微前傾，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李明遠尸體上的那種神經毒素，我做完初步篩查了。”她停頓了一下，目光直視陳默，“極其罕見，有文獻記載代號‘黑水仙-7’。人工合成，來源不明，作用機理特殊——致幻、定向神經麻痹。它不是用來迅速致命的，更像是……用于控制或審訊。”

陳默的呼吸屏住了。控制？審訊？這和李明遠的被殺方式（殘忍分尸）似乎有些矛盾。

“更重要的是，”林嵐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難以置信，“這種毒素殘留的微量代謝特征……與五年前城南工業區廢棄倉庫‘連環麻醉盜竊案’現場遺留的微量物質，吻合度超過97%。”她緊緊盯著陳默的眼睛，“我記得你說過，陳風，就是在那個倉庫區附近，最后被人看見。”

轟！

陳默感覺自己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五年前！城南工業區廢棄倉庫！那個他無數次徘徊、搜尋，最終一無所獲的地方！哥哥的失蹤，真的和這種詭異的東西有關？而現在，它又出現在了李明遠的案子里？這絕不可能只是巧合！

線索不再是模糊的影子，瞬間凝聚成一根冰冷的鏈條，一頭連著剛剛發生的血腥慘案，另一頭，死死纏住了他失蹤的哥哥！巨大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狂野沖動幾乎要沖垮理智的堤壩。

“林法醫……”陳默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這……”

就在這時，林嵐的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她看了眼屏幕，臉色微變，迅速接起：“趙隊……我在大廳……什么？找到嫌疑人車輛了？……定位發我……明白，馬上出發！”

她掛了電話，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陳默，剛才那點私自傳遞信息的默契瞬間被打斷。“有發現了。李宅外圍一個私人商鋪老板，說昨晚后半夜看到一輛改裝得花里胡哨、引擎巨響的黃色思域車在附近晃悠過幾次，形跡可疑。監控探頭沒拍下車牌，但特征描述很清晰：鮮艷的明黃色，巨大到夸張的擾流板，引擎蓋上涂著一條黑色的、面目猙獰的獠牙瘋狗！”她迅速報出一個地址，“趙隊讓我們先去現場排查，他在處理別的線，稍后到。”

話音未落，林嵐的手機又傳來一聲信息提示。是趙隊發來的位置坐標——鏡海市東郊，“鐵銹”廢舊工業園——正是陳風當年失蹤的城南工業區的延伸部分！

巧合？還是命運的嘲弄？

“走！”林嵐不再廢話，轉身快步走向門口。陳默幾乎是跳了起來，將那堆整理一半的文件完全拋在腦后。壓抑了半天的火焰在胸腔里轟然爆燃。城南工業區！黃色瘋狗改裝車！無論是誰，無論是為了案子還是為了哥哥，他都必須立刻抓住這條線索！

“鐵銹”工業園名副其實。曾經象征著制造業繁榮的龐大廠房，如今只剩下布滿銹蝕的鋼鐵骨架和破碎的玻璃窗。破敗的墻體上涂滿了怪誕的涂鴉，荒草在龜裂的水泥縫隙里恣意瘋長。空氣里彌漫著金屬腐爛和機油殘留的混合氣味。

林嵐開著警用越野車停在園區邊緣荒僻的角落，熄了燈。警方的掃描設備在車內安靜運行。前方不遠處，一輛極為扎眼的明黃色本田思域靜靜地停在一座半坍塌的倉庫墻根下——正是描述中那輛引擎蓋上涂著“黑色獠牙瘋狗”的改裝車！巨大而突兀的尾翼在昏暗的光線下投出怪異的影子，車門緊閉。

陳默的心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血液在沸騰。五年前的氣息，似乎瞬間重新籠罩了這片廢墟。

“車牌是套牌。”林嵐盯著手持終端，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警惕，“熱成像顯示車里沒人。但后備箱熱源反應異常……像是……活體或剛死亡不久的高溫物體。”法醫的直覺讓她感到了不安。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刺耳的引擎轟鳴聲如同破鑼般撕破了荒園的死寂！這聲音不是來自那輛黃車，而是來自他們側后方！一輛完全被油污和污泥包裹、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老舊桑塔納轎車，像一頭剛剛睡醒、饑腸轆轆的野獸，猛地從一個堆積如山的廢料桶后面瘋狂地躥了出來！

駕駛座上一個男人，頭發染成極不協調的幾撮亮色，脖子和手上滿是夸張的骷髏和爪痕紋身，眼神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病態的亢奮和挑釁！他猛踩油門，桑塔納冒著粗重的黑煙，直愣愣地朝著林嵐的警車車頭狠狠撞來！

完全是亡命徒式的沖撞！目的就是制造混亂！

“小心！”林嵐反應極快，猛打方向盤踩油門！警車咆哮著險險避開桑塔納的撞擊點，沉重的車身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劇烈搖晃，幾乎側翻！擦著警車邊緣沖過的桑塔納，車頭保險杠剮蹭掉一大塊鐵皮，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

“操！”桑塔納的駕駛者——正是他們情報中描述的飆車黨“瘋狗”——發出一聲瘋狂的咒罵，他毫不減速，而是猛打方向，輪胎在油污和碎石地上擦出長長的焦痕，車身一個狼狽但有效的甩尾漂移，竟然歪歪扭扭地調過頭，再次咆哮著，這次目標是沖著那輛黃色思域旁邊一個更深的、通往廢棄鍋爐房深處的黑洞洞巷口沖去！

他不要命地沖撞警察，只是為了爭取一點時間，沖向某個地方，或者……車里的人？！

“他想上車！或者銷毀證據！追！”陳默嘶吼，腎上腺素瞬間飆升！那詭異的思域后備箱熱源反應，瘋狗拼命的掩護……真相，可能就在那里面！

林嵐猛踩油門，警車在廢墟中顛簸著追去，但地形復雜，瘋狗對這里顯然了如指掌。桑塔納像條滑溜的泥鰍，七拐八拐，在一個堆放廢棄鐵桶的岔路口，利用角度和揚起的煙塵，暫時甩開了警車一點距離。

刺啦——！

一聲尖銳到極限的剎車聲中，黃色桑塔納在黃色思域旁不足十米處猛地停住，尖銳刺耳。瘋狗連滾帶爬地從駕駛座上跳下來，像個輸紅眼的賭徒，完全無視了后面追來的警車刺耳的警笛和擴音器警告。

他根本沒看警車，而是撲到了黃色思域的后備箱前！那把粗大的扳手不知何時已經攥在了他青筋暴起的右手中！

“操的！操的！！！”瘋狗一邊語無倫次地嘶吼，一邊掄圓了膀子，用那把沉重的扳手朝著思域后備箱鎖的位置狠狠砸去！

鐺！鐺！！鐺！！！

巨大的聲響在空曠的廢墟中回蕩。金屬與金屬的猛烈撞擊迸濺出零星火花，劣質的后備箱蓋瞬間凹陷變形，鎖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的動作狂野粗暴，帶著一種要徹底毀滅什么的絕望和兇戾。

“停下！警察！放下武器！”陳默和林嵐的車已經逼近，林嵐的警告聲透過擴音器在廢墟上空回蕩。

瘋狗充耳不聞，甚至更瘋狂了。他眼睛赤紅，又是一記勢大力沉的猛砸！

咔嚓！

鎖扣終于崩裂！

黃思域的后備箱蓋被他猛地掀開了一條縫！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濃重血腥和一絲隱約腐化酸臭味的氣浪，撲面而來！

陳默已經沖下車，拔出了配槍，但目光落在后備箱縫隙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借著警車強光燈的掃射，他勉強看到縫隙里的景象——幾截被黑色垃圾袋潦草包裹的、明顯屬于人體一部分的殘肢！一只失去了所有血色、蒼白僵硬的斷手從袋子的破口處耷拉出來，指關節扭曲著！旁邊的塑料袋里，似乎是一個形狀模糊、深色的塊狀物……

是李明遠的殘肢！

瘋狗似乎也被沖出的氣味熏得干嘔了一下，動作僵了不到半秒，眼中那份絕望的瘋狂被一種看到獵物被揭破的徹底惱怒和……瘋狂所取代！他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不再試圖鉆進思域車里，反而舉著那把血跡斑斑的扳手，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兇獸，猛地沖向離他更近的陳默！他認準了陳默這個新人警察是最好突破的點！

“媽的！礙事的條子！給老子滾開！”瘋狗嘶吼著，扳手帶著惡風，朝著陳默頭部兇狠地砸來！力量和速度都遠超常人，完全不顧后果！

陳默瞳孔一縮！警校格斗冠軍的本能瞬間被點燃！對方勢大力沉，持械沖臉，不能硬擋！他身體猛地向右側極限滑步閃避，同時左手抬臂用小臂外側格住對方持械手的腕部向上猛地一托！

砰！

沉重的扳手擦著陳默的肩膀呼嘯而過，砸在陳默身后的警車引擎蓋上，火星四濺！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坑！

好大的力氣！陳默手臂一陣酸麻。但他動作毫不停滯！化解了砸擊，身體如同彈簧般借著閃避和托架的力瞬間回轉，重心下沉，右腳一個精準狠辣的地面低位掃踢，狠狠掃在瘋狗向前邁步時的支撐腿踝關節外側！

“呃啊！”瘋狗重心頓時不穩，龐大的沖擊力和掃踢的劇痛讓他發出一聲痛呼，身體踉蹌前撲。

趁他病！要他命！陳默眼中厲色一閃！左臂閃電般探出，繞過瘋狗格擋的手臂內側，目標直鎖對方持械手腕的尺骨穴！擒拿技法！

只要鎖住腕骨，扳手就能奪下！

然而，就在這時！原本踉蹌的瘋狗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狠厲和狡黠的光芒！他仿佛完全不顧及脫臼的風險，在陳默的擒拿手即將扣住的瞬間，竟然主動將手臂肌肉繃緊到極限，借著前沖的慣性，強行回縮！

嘶啦！

陳默的手指只撕下了瘋狗外套左肩位置的一片布料！

“操你大爺！”瘋狗嘶吼，劇痛讓他更加狂暴！

布料破裂，露出了里面的皮膚！就在他左肩三角肌的位置——

時間在那一剎那仿佛凝固了零點幾秒。

強光燈柱下，在瘋狗黝黑的皮膚上，一個清晰可辨的紋身暴露在陳默眼前——那絕不是街頭混混常見的骷髏或猛獸！而是一個由簡潔幾何線條組成的復雜圖案：中心是六邊形蜂巢結構，向外輻射出細密的網格，如同蛛網包裹獵物，又像某種精密的電子電路板！

蜂巢紋身！

與李明遠案發現場的標記風格如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