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的煙塵如同渾濁的浪潮，在崩塌的焦簡廢墟之上緩緩沉降。刺鼻的焦糊味、墨汁腥臭與怨念塵埃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污濁氣息。斷裂的竹簡殘骸如同巨獸的嶙峋骸骨，散落在巨大的沖擊深坑周圍，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一擊的恐怖。

項羽高大的身軀矗立在廢墟中心，如同從煉獄熔爐中走出的魔神。覆蓋著厚重鱗片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噴吐出灼熱的白氣，在冰冷的灰燼空氣中凝成短暫的白痕。脖頸直至臉頰，那原本冰冷的青銅紋路此刻已盡數(shù)化作燒灼的赤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搏動、流淌，每一次搏動都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狂暴殺意與毀滅氣息。熔金赤紅的瞳孔，如同兩輪燃燒的熔巖之眼，死死鎖定著深坑邊緣——那塊被撞得裂痕遍布的青銅斷碑！

斷碑之下，煙塵散落處，枯瘦的身影掙扎著撐起上半身。

正是王莽偽裝的“莽生”。

他此刻狼狽不堪，嘴角殘留著刺目的血跡，破爛的儒生袍被沖擊波撕扯得更加襤褸，沾滿了焦黑的灰燼和墨汁污穢。但他臉上，那刻意維持的驚愕、無辜、悲愴，如同被撕碎的假面般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陰鷙、怨毒與……冰冷嘲諷的神情。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再不見一絲書生的迂腐與怯懦，只有如同千年寒潭般的深邃與算計。他無視了周身散落的斷裂算籌，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越過彌漫的煙塵，落在暴怒的項羽身上，又掃過深坑另一端、如同被抽走魂魄般蜷縮在丹爐旁、懷中緊抱著那僅存幾點微弱星光的徐福。

“呵……”一聲低沉、沙啞、充滿了無盡諷刺的冷笑，從他喉嚨里滾出，打破了廢墟的死寂。“好一個力拔山兮氣蓋世……西楚霸王項羽……果然……名不虛傳。”他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慢，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品評意味，仿佛在鑒賞一件殘暴的藝術品。

這聲冷笑，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項羽最后的理智！

“死——！！！”

一聲超越了憤怒極限、只剩下純粹毀滅意志的咆哮！項羽覆蓋赤金紋路的身軀再次化作燃燒的隕星！他不再依賴那根幾乎崩碎的蟲骨巨矛，覆蓋著厚重、焦黑、卻依舊散發(fā)著恐怖力量感的青銅巨拳，帶著碾碎空間的絕對力量，朝著斷碑下的王莽——悍然轟下！

拳風未至，狂暴的氣壓已將斷碑表面的裂痕震得急速蔓延！王莽襤褸的儒袍被死死壓在身上！

眼看那如同山岳崩塌般的巨拳就要將王莽連同斷碑徹底碾成齏粉！

王莽嘴角那抹冰冷的嘲諷弧度，卻驟然擴大！

“逆天者……終為齏粉。”他低語，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清晰地穿透了狂暴的拳風！

就在巨拳即將臨體的剎那——

“嗤啦——！！！”

王莽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儒生袍，如同腐朽的紙張般，被他枯瘦的雙手猛地向兩側——撕開！

袍下顯露的，并非想象中的血肉之軀，而是一件貼身穿著、質地奇異、流淌著暗沉金屬光澤的——深衣！

衣袍底色深沉如子夜，其上，用極其繁復、古老、散發(fā)著幽暗氣息的金銀絲線，繡滿了無數(shù)扭曲盤旋、首尾相銜的——蟠螭紋！這些蟠螭非龍非蛇，形態(tài)詭譎，獠牙猙獰，雙目處鑲嵌著細小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晶石！蟠螭紋路彼此糾纏、吞噬，構成一個巨大、混亂、卻又隱含某種扭曲秩序的圖案，散發(fā)出一種篡逆、僭越、強行更迭的冰冷意志！

新朝蟠螭紋深衣！象征王莽篡漢、建立新朝的氣運之服！

深衣顯露的瞬間，其上盤繞的蟠螭仿佛活了過來！金銀絲線幽光流轉，暗紅晶石血芒微閃！一股與這焚書儒坑怨念格格不入、甚至隱隱凌駕其上的、屬于篡位帝王的霸道氣運與冰冷秩序之力轟然爆發(fā)！

王莽枯瘦的身軀在這股氣運加持下，仿佛瞬間擺脫了重力的束縛！他足尖在裂痕遍布的斷碑上極其詭異地輕輕一點！

“嗡！”

空間仿佛在他腳下泛起極其微弱的漣漪！

項羽那足以轟碎山巒的巨拳，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砸在了斷碑之上！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青銅斷碑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琉璃，瞬間爆裂！化作無數(shù)激射的青銅碎片！

然而，王莽的身影，卻在巨拳落下的前一剎那，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帶著蟠螭虛影的殘痕！

下一瞬，他已出現(xiàn)在數(shù)十步外一塊相對完好的巨大青銅書頁殘骸之上！姿態(tài)從容，甚至帶著一絲……優(yōu)雅？

他枯瘦的右手隨意一招！

“嗖！嗖！嗖！”

地上散落的那幾根斷裂的骨籌，如同受到無形之手的牽引，瞬間飛射而起，精準地落入他的掌心！

骨籌入手，王莽的手指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翻飛、組合！斷裂的茬口彼此嚴絲合縫地咬合！算籌上原本黯淡的符文瞬間亮起幽藍色的光芒！幾根看似殘破的骨籌，在他手中如同變魔術般，瞬間組合成了一把長約尺余、形制古樸奇特的——骨尺！

骨尺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溫潤的玉石光澤，表面布滿了玄奧莫測的星斗刻度與不斷流轉、自行衍算的卦爻紋路！尺身兩端，各鑲嵌著一枚龍眼大小、散發(fā)著截然不同氣息的晶石——一端幽深如淵，仿佛能吞噬光線；另一端熾白如日，流淌著冰冷的秩序光輝！

天命衡！新朝篡命神器！可稱量氣運，撥弄命數(shù)，扭曲局部法則！

王莽手持天命衡，枯瘦的身軀挺立如松，蟠螭深衣在彌漫的怨念塵埃中無風自動。他臉上再無半分偽裝，只剩下屬于一代篡位梟雄的冰冷、睥睨與掌控一切的漠然。他目光如同俯視螻蟻般掃過暴怒欲狂的項羽，又落在死死護住丹爐、眼中燃燒著刻骨恨意與絕望的徐福身上。

“童男女……本就是為陛下重臨準備的祭品。”王莽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鐵塊砸落，清晰地回蕩在廢墟之上，“爾等逆天而行，妄圖竊取其殘靈……當真是不知死活！”

“祭品？！”徐福嘶聲怒吼，鮮血順著嘴角淌下，“阿青她……只是個孩子！！”

“孩子？”王莽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能被選為‘蓬萊引’的童男女，本就是身負特殊命格、承載歷史錨點的‘活祭’！他們的血與魂，是喚醒鎮(zhèn)靈樞、接引陛下意志跨越時空長河的最佳薪柴！徐福……你身為方士，竟連這點都不懂？還是說……你被那點可悲的師徒情誼蒙蔽了雙眼？”他的話語如同毒蛇，狠狠噬咬著徐福的心。

“鎮(zhèn)靈樞？”項羽熔金赤紅的瞳孔死死鎖定王莽，喉嚨里滾動著如同巖漿沸騰的低吼。這個名字，他記得！是李斯律令指向的終點！

“不錯！書同文臺的核心——鎮(zhèn)靈樞！”王莽手持天命衡，如同執(zhí)掌權柄的神祇，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狂熱，“此樞乃陛下以無上偉力，抽取諸子百家文脈精魄所鑄！它鎮(zhèn)壓著整個青史劫境的歷史文脈，如同巨磨，碾碎一切異數(shù)，提煉最精純的源質！”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徐福：“你以為那‘未焚之章’是什么？那是被鎮(zhèn)靈樞碾碎的百家文骨中，極其偶然逸散出的、未被徹底污染的殘渣！是‘廢物’！而真正純凈、能激活鎮(zhèn)靈樞終極偉力的……是像你丹爐里那童男女殘靈一樣的——承載著特定歷史錨點的純凈魂源！”

真相如同驚雷，狠狠劈在徐福的識海！

原來如此！

原來李斯的目標，從來就不只是他們這些歷史“異數(shù)”的源質！書同文臺的核心，需要的是像阿青這樣特殊的“活祭”魂源來徹底激活！所謂“未焚之章”，不過是誘餌！是陷阱！

“你……你調包源質……就是為了……”徐福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為了什么？”王莽冷笑，天命衡幽光流轉，“自然是為了讓你徹底絕望！讓你這頑固的方士，放棄那點可笑的、修復殘靈的妄想！”他指向徐福懷中那光芒微弱、被律令黑氣纏繞的丹爐，“唯有讓你親眼看著她的靈基徹底崩解，感受那深入骨髓的絕望……你才會不顧一切地、像個瘋子一樣……強闖書同文臺！去沖擊那鎮(zhèn)靈樞！”

他眼中閃爍著毒計得逞的幽光：“因為你知道，那是你最后的機會！是你唯一可能找到逆轉這一切、甚至……復仇的地方！哪怕那里是龍?zhí)痘⒀ǎ潜厮乐郑嵟徒^望，會燒毀你最后的理智！你會像撲火的飛蛾……自己撞進陛下的掌心！”

“而陛下……正在鎮(zhèn)靈樞前……等你們……很久了！”王莽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帶著無盡的冰冷與期待，“你們的恨，你們的怒，你們被碾碎時爆發(fā)的所有力量……都將成為陛下重臨此世、徹底吞噬這青史劫境文脈的……最美味的祭品！”

“吼——！！！！”

項羽的咆哮再次炸響！這一次，不僅僅是暴怒！更添了被徹底愚弄、被當成棋子擺布的滔天屈辱！他覆蓋赤金紋路的身軀猛地前傾，巨大的腳掌狠狠一踏！腳下焦黑的灰燼再次炸開！他就要不顧一切地撲向王莽，將這個陰毒的篡位者撕成碎片！

“憤怒吧！咆哮吧！西楚霸王！”王莽卻怡然不懼，手持天命衡，枯瘦的臉上只有掌控一切的冷漠，“在這被陛下意志籠罩的劫境里，你們的掙扎……不過是徒增陛下重臨的威儀！”

他話音未落，手中天命衡猛地向身側一劃！

“嗡——！”

尺身兩端那幽暗與熾白兩枚晶石光芒爆閃！一道扭曲、如同被無形之手強行撕裂的空間裂縫，瞬間在他身側出現(xiàn)！裂縫之中，歸墟的霧靄如同活水般流淌，隱約可見遠處那座由律令黑篆構筑的冰冷高臺虛影！

王莽的身影，如同融入霧靄的鬼魅，瞬間沒入裂縫之中！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在廢墟中回蕩：

“書同文臺……鎮(zhèn)靈樞前……本帝……等著看你們……化為劫灰！”

空間裂縫在王莽消失后急速彌合、消失。

廢墟之上，只剩下死寂，以及……兩股即將焚毀一切的怒火！

項羽熔金赤紅的瞳孔死死盯著王莽消失的地方，覆蓋赤金紋路的臉頰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抽搐，喉嚨里滾動著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即將爆發(fā)的火山般的低吼。

而在深坑的另一端，徐福緩緩抬起頭。他臉上淚痕與血污交織，眼中再無迷茫，再無猶豫，只剩下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死寂與決絕！他死死抱著懷中那僅存幾點微弱星光的丹爐，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他看向項羽，聲音沙啞、冰冷，卻帶著斬斷一切后路的平靜：

“項王……我們去……書同文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