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最后一年的冬天，我的畢設任務是設計一所學校。

任務書被我翻得卷了邊，草圖紙上堆滿了廢棄的構思。我總覺得自己能做出點不一樣的東西，可每次落筆，還是畫成了方方正正的混凝土盒子。老師說：“建筑要有靈魂。”可我的設計，連心跳都沒有。

畫累了，我就溜去學校旁邊的桔子琴行。琴友們彈著吉他，有的唱著歌有的玩著指彈，門斗處還有正在插著音響排練的小樂隊，而我坐在角落，腦子里還是那些沒畫完的平面圖。琴行老板“磊哥”遞給我一瓶冰可樂，笑著說：“阿豪，你們搞建筑的，是不是天天熬夜畫圖？”我苦笑：“對，我還掛科了，被老師罰抄住宅規范、防火規范、建筑結構荷載規范抄三遍，那么老厚啊。”

交圖前一周，我的進度還不到三分之一。

于是，我偷偷搬進二教找了間空教室通宵。CAD里的線條像蜘蛛網一樣纏住我，特別是軸網就像血紅的烙印，Revit模型卡得電腦風扇狂轉，PKPM算出來的結構數據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漏了幾個荷載。凌晨三點，我盯著屏幕，突然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唯一讓我有成就感的是revit的模型建好之后，打開光線追蹤那一刻整個模型變得不一樣了。

最后畢設終于完成了。答辯那天，因為疫情，我們在釘釘視頻會議里進行。我的導師是一建，頭頂锃亮，眼神犀利的老頭。我戰戰兢兢講完自己的設計理念和PPT，他沉默幾秒，忽然問：

“郭偉豪，你畢業后想干什么？搞音樂？還是做建筑？”

我愣住了。

可能是因為我朋友圈總發琴行的照片，也可能是因為我交圖總是拖到最后。我撓撓頭，尷尬地笑：“……不知道。”

導師嘆了口氣搖搖頭，沒再說什么。

離開了學校為了那張實習證明，我面試并進了一家小設計院。

每天的工作就是畫施工圖——衛生間詳圖、樓梯大樣、門窗表、甚至把不是我的工作預算報表也都做了……循環往復枯燥得像在流水線上擰螺絲。帶我的老郭說：“別想那些花里胡哨的，規范怎么寫，你就怎么畫。”

我點點頭，可心整個人有點像泄了氣的皮球。

加班到深夜時，我看著自己畫的圖紙，忽然覺得可笑——曾經自己也對建筑設計有過幻想，幻想自己有一天設計的圖紙能駐立在某座城市的角落。可每天都是領導們畫的餅，總是以說給年輕人一個機會，多鍛煉鍛煉為借口，讓自己在這熬夜趕圖紙。

工資卻少得可憐，連房租都勉強。有天平安夜夜里，我站在設計院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點吃的，回到住的地方，陽臺上是我的好朋友輝子找我玩，沒喝完的一打啤酒，我沒舍得扔掉，但是又出于酒精過敏沒有喝。

想起昨天晚上院長在聚餐結束后耍酒瘋的謾罵，那些虛偽的笑臉和畫餅時的慷慨陳詞，一股憋屈感涌上心頭。我走到陽臺，哈爾濱的冬夜，零下三十度的低溫早已將啤酒和美年達凍成了冰沙。我打開一瓶啤酒，又開了一罐美年達，將那冰涼的、帶著苦澀的液體混合在一起，一飲而盡。剎那間，一股刺骨的寒流從喉嚨直抵胃里，整個人都打了個激靈。隨之而來的，不只是身體的涼，還有一種頭暈目眩的、短暫的麻痹感，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忘掉那個憋屈的自己。

手機屏幕亮起，桔子琴友群里有人發了一段在桔子琴行即興吉他演奏的視頻。

我聽著吉他聲，突然很想把電腦里的CAD炸了。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路。

建筑行業在萎縮，設計院在壓榨年輕人，而我，連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行都不確定。

直到那天，我辭職了，又開始了求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