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整個碼頭染成了一片金色。

魯平那只布滿油污的手，就那么伸在姜河面前。

姜河沒有立刻掏錢。

他只是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的老人，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魯老先生，辛苦了。”

這一躬，讓魯平愣住了。

他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

“少來這套。”

他哼了一聲，手卻沒有收回去。

“老子干活，你給錢，天經(jīng)地義。”

姜河笑了笑，直起身子。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

看到這個小包，旁邊的趙川和陳通，臉色都微微變了。

尤其是趙川，他下意識地往前湊了半步，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哥，錢不夠啊！

從周主任那兒拿的一千塊，買材料、雇人工、好吃好喝地供著，早就花得七七八八，現(xiàn)在撐死也就剩下五百塊了！

陳通的臉色也沉了下去，他握著酒壇子的手，青筋畢露。

魯平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

今天要是拿不出這一千塊，這老東西能當場把剛修好的船再給親手拆了！

整個碼頭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姜河卻像是沒察覺到周圍的異樣。

他慢條斯理地解開油布包。

一層。

又一層。

當油布被完全打開，露出里面的東西時，趙川的眼珠子瞬間瞪圓了。

那不是一沓錢。

而是兩沓。

兩沓嶄新的“大團結(jié)”，被一根紅繩整整齊齊地捆在一起，靜靜地躺在油布上。

一沓，是五百。

兩沓，就是一千！

“這……這……”

趙川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錢……錢怎么會多出來一倍？

陳通握著酒壇子的手，也松開了。

“錢，都在這兒了。”

姜河把油布包往前一遞。

“魯老先生，您點點。”

“哥，你從哪兒變出來的錢？”

趙川下意識開口詢問道。

“我算到了這次修船的花銷，所以提前先找王經(jīng)理借了五百塊。”

姜河不慌不忙。

“錢怎么來的，各位不用管。”

姜河給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我既然敢開這個口，就一定拿得出這筆錢。”

“現(xiàn)在，船修好了，錢也在這兒。”

“您，是收，還是不收？”

“哈哈哈哈！”

魯平一把從姜河手里奪過那個油布包，看都不看，直接塞進了自己鼓囊囊的懷里。

“收！為什么不收！”

“老子憑本事掙的錢，一個銅板都干干凈凈！”

他狠狠拍了拍胸口，扭頭看向陳通，下巴抬得能戳破天。

“看見沒，陳通！”

“這叫手藝！”

“這叫價錢！”

陳通的臉黑得像鍋底，他張了張嘴，想罵幾句，卻發(fā)現(xiàn)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他得認。

魯平這兩天的手藝，值這個價。

甚至，要少了！

“小子。”魯平轉(zhuǎn)回頭，在姜河肩膀上重重一拍，差點把姜河拍進地里。

“你，行。”

“比這老不死的有種。”

“以后在這片海上，誰敢動你，報我魯平的名號！我這把老骨頭，還撐得起幾分場面！”

這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本是存了心要刁難，要撒氣，到頭來，竟對這個差點被自己坑死的毛頭小子，生出了幾分看對眼的欣賞。

“行了！”魯平猛地一揮手，像是要把心里那點別扭勁兒甩掉。

“船修好了，錢也給了，咱們兩清了！”

“老子回家睡覺去！”

說完，他擰身就走。

“爺爺！”魯小笙趕緊跟了上去。

“魯老先生，且慢。”姜河的聲音再次響起。

魯平站住腳，極不耐煩地回頭：“又怎么了？”

“船，還沒下水。”

姜河指著船塢里那艘靜臥的“海龍?zhí)枴薄?

“我要它現(xiàn)在，立刻，馬上下水。”

“現(xiàn)在？”魯平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桐油還沒干透，現(xiàn)在下水，這船的壽數(shù)要折一半！”

“我等不了。”姜河搖了搖頭，“我只有今晚準備，明天一早，必須出海。”

陳通也走了過來，聲音低沉：“姜河，這事不能胡來，磨刀不誤砍柴工。”

“我懂。”姜河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他看見了滿臉疲憊的魏鐵山，看見了癱在地上喘氣的趙川，看見了那些累得直不起腰，眼里卻閃著光的散工。

“可咱們這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圖個什么？”

“不就是圖它重新入海這一刻嗎？”

“今天，就在這兒，當著所有人的面！”

“我們要讓整個碼頭，整個鎮(zhèn)子的人都睜大狗眼看看，‘海龍?zhí)枴钸^來了！”

姜河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響。

那股狂氣宛如烈焰，瞬間點燃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魏鐵山第一個跳了起來，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油污，甕聲甕氣地吼道：“哥說得對！下水！”

“下水！”趙川也從地上彈了起來。

“下水！下水！下水！”

那十幾個散工，也跟著揮舞起拳頭，吼聲一浪高過一浪。

魯平看著這群瘋子，看著那個站在人群中央，身形單薄卻仿佛能頂起一片天的少年，他那顆死了十年的心，轟地一下，也跟著燒了起來。

“他娘的！”他狠狠一跺腳，“瘋了！全都他娘的瘋了！”

“那就一起瘋！”

“陳通！你個老不死的死哪兒去了！去把老子藏在船塢底下那掛一萬響的鞭炮給我拿出來！”

“小笙！去把紅布扯過來！今天，老子要親手給它掛紅！”

“所有人！都給老子動起來！清船臺！抹滑油！”

“一個鐘頭后，老子的‘海龍?zhí)枴滤　?

整個碼頭，再次炸裂。

而就在這片喧囂的角落里。

一個瘦弱的身影，正站在陰影里，靜靜地看著前方熱鬧的一幕。

“叔，咱們咋弄他們？”

瘦子旁邊，孫亮鬼頭鬼腦地在那候著。

“噓——”

瘦子終于從陰影中鉆了出來。

正是孫希偉。

“別著急，姜河那小王八羔子，害我丟了工作，老子早晚要弄死他。你過來......”

孫希偉一邊咒罵著，一邊對孫亮耳語了幾句。

“叔，這法子好！這......”

“噓——”

孫亮還沒說完，孫希偉捂住了他的嘴。

“咱們先撤，別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今晚上就行動，他們不是明天出海嗎？咱們就讓他們——”

“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