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平背對著眾人，看不清表情。

“你小子，胡說八道些什么！”

魯小笙第一個急了，她覺得姜河的每個字，都像是在往爺爺十年未愈的傷口上撒鹽。

“我沒有胡說。”

姜河沒有住嘴。

“魯老先生，您是造船的宗師，不是撿破爛的。”

“一塊鎮壓整艘船氣運的龍骨核心，您會隨隨便便從一艘沉了不知多少年的爛船上拆下來用？”

“您對木頭的脾性，比對自己親兒子還了解。”

“什么樣的木頭，該用在什么地方，您心里跟明鏡似的。”

“那塊鐵樺木，根本不是什么沉船上的舊料，而是您當年走遍大江南北，親自尋來的鎮船之寶！”

魏鐵山和小李已經徹底聽傻了，他倆呆呆地看著姜河，又看看那個一言不發的老頭，腦子里一片空白。

“您把它嵌進龍骨，是希望它能保‘海龍號’一輩子平安。”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姜河輕輕嘆了口氣。

“船沉了，您比誰都心疼。”

“您嘴上罵陳伯，其實是在罵自己，您覺得是自己當年選錯了木頭，看錯了人。”

“所以您才編出這么個謊話，說木頭是從沉船上找的，好讓自己心里能好過一點。”

“您不是不想修，是不敢修。”

“您怕，再失敗一次。”

“夠了！”

魯平猛地轉過身。

“你懂個屁！”

“我懂不懂不重要。”

姜河搖了搖頭。

“重要的是，這艘船還有沒有救。”

姜河抬起頭，目光誠懇。

魯平沒再咆哮。

他聽姜河說完這些，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我憑什么信你？”

半晌，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就憑這艘船，是您親手造的。”姜河往前又走了一步，“也只有您，能讓它活過來。”

“您不是怕失敗。”

“您是怕，再也造不出比它更好的船了。”

這句話，狠狠砸在了魯平的心口上。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工作臺上，撞得一堆工具叮當作響。

魯小笙的臉色徹底白了，她想去扶，卻被魯平抬手一把擋開。

是啊。

他怕。

他怕自己老了，手抖了，眼花了。

他怕自己窮盡半生心血的巔峰之作，就這么成了一堆任人恥笑的爛木頭。

他更怕，自己再也沒有那股心氣兒，去造一艘能超越“海龍號”的船了！

“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魯平的話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怒火。

“請您出山。”姜河斬釘截鐵，“時間不多，只有兩天。”

“兩天？”魯平聽聞此言，直接笑了起來，“你當我是神仙？別說兩天，兩個月都未必能把它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

“所以我才來找您。”姜河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因為只有神仙，才能做得到。”

他不再兜圈子。

“我知道您在擔心什么，那塊鎮船的鐵樺木，我沒有。”

“但是，我知道哪兒有比它更好的東西。”姜河緊接著說。

“什么？”

魯平下意識地問。

“鐵肋木。”

這三個字一出口，魯平的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

旁邊的魯小笙，更是驚得用手捂住了嘴。

“龍口水道的鐵肋木。”姜河一字一頓。

院子里，安靜得能聽見心跳。

魏鐵山和小李雖然聽不懂，但光看魯家爺孫倆的表情，就知道姜——河又扔出了一記炸雷。

“不可能！”魯平第一個吼了出來，“那地方的鐵肋木，長在海底的懸崖上，你怎么可能找得到！”

“能。”

姜河的回答，只有這一個字。

他不能解釋太細。

魯平這才認真地打量起姜河來。

這個半大孩子，到底是個什么怪物？

剛剛這一番辯論，姜河字字珠璣。

他不僅看穿了自己的心，還知道鐵肋木這種只存在于老船匠口口相傳中的東西。

“好！”魯平怒吼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他指著姜河的鼻子。

“小子，我跟你賭了！”

“只要你能給我撈一塊三米長的鐵肋木回來！”

“這艘船，我修！”

“撈不回來，”他話鋒一轉，“你們，連人帶車，都給我滾出這個院子！”

“一言為定。”

姜河點點頭，這個結果，早在他預料之中。

魯平的心結解開了，材料也有著落了。

這修船的工作算是已經完成一半了。

他轉身，看向已經徹底呆滯的小李。

“李哥，麻煩你了，現在就得回鎮上。”

“啊？哦……好！”小李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拉開車門。

魯平卻攔住了他們。

“等一下！”他走到孫女面前，“小笙，收拾家伙，跟他們一起去！”

“爺爺？”魯小笙一愣。

“給我親眼看著！”魯平哼了一聲，“省得這小子拿塊爛木頭回來糊弄我！”

魯小笙的臉上，瞬間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好！”

……

黑色的轎車，再次揚起一陣塵土，朝著來時的路飛馳而去。

車里的氣氛，跟來的時候截然不同。

魯小笙坐在副駕駛，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車里的一切，時不時從后視鏡里偷偷看一眼后座的姜河。

魏鐵山坐在姜河身邊，像個盡忠職守的門神。

小李開著車，腦子里還是一團漿糊。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拉一個漁民，而是在拉一個神棍。

不，比神棍還邪乎。

一個小時后，車子重新回到了碼頭。

陳通和趙川，正帶著十幾個臨時雇來的散工，在岸邊忙得熱火朝天。

他們已經用幾塊厚木板，暫時把陳通那艘小破船船底那個大窟窿給堵上了，船身的積水也舀得差不多了。

當轎車停在碼頭時，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車門打開，姜河和魏鐵山先下了車。

緊接著，一個扎著馬尾辮的俏麗姑娘，也從車里鉆了出來。

趙川的眼睛都看直了。

“哥，這……這位是？”

“魯平老先生的孫女，魯小笙。來幫忙修船的。”

姜河介紹道。

“魯平那老頭子……他答應了？”陳通扔下手里的錘子，幾步沖了過來。

“答應了。”姜河點點頭，“這艘小船也修好了，龍口水道那鐵肋木挖不出來，咱們去沉船灣找鐵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