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取通知書和獎學(xué)金協(xié)議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付文錦的掌心。那上面冰冷的印刷體文字勾勒出的，是一個光鮮、正常、與他過去十幾年泥濘人生截然不同的未來。宿舍，雙人間，脫離這漏雨的破屋，脫離這朝不保夕的窘迫，脫離……她。

照理說，他該立刻卷起那點(diǎn)可憐的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是為什么，當(dāng)林怡用那種平靜無波的聲音說出“你隨時可以搬過去”時，一股無名邪火猛地竄上他的心頭，燒得他五臟六腑都扭曲起來？

那感覺，像是被迫不及待地推開，像是他這個人連同他所欠下的債，都成了急于被擺脫的麻煩。

他猛地攥緊了手中的紙張，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紙張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手臂的傷口被牽扯，傳來尖銳的刺痛，但他仿佛毫無所覺。

他抬起頭，冰藍(lán)色的眸子深處風(fēng)暴凝聚，死死盯住林怡，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冰冷、帶著濃重嘲諷和戾氣的弧度：

“搬過去？”他的聲音沙啞，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碾磨出來，“然后呢？方便你眼不見心凈？還是覺得老子走了，你就能安心當(dāng)你那個‘舅舅’的好外甥女了？”

他的話像淬毒的刀子，毫不留情地?cái)S向她，試圖割裂什么，也試圖保護(hù)自己那點(diǎn)可笑又脆弱的自尊。

林怡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攻擊，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清冷的眸子，極細(xì)微地收縮了一下，像平靜湖面投入了一顆極小極小的石子，漣漪未起便已消失。

她沉默地看著他，沒有辯解，沒有反駁，只是等他發(fā)泄。

付文錦看著她這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心頭的火越燒越旺，卻也更顯徒勞。他猛地將手里的通知書和協(xié)議揉成一團(tuán)，狠狠砸向墻角！

紙團(tuán)撞在斑駁的墻壁上，又無力地滾落在地。

“老子哪都不去！”他低吼，聲音因?yàn)榧雍吞撊醵⑽l(fā)顫，眼神卻偏執(zhí)而兇狠，“就在這！欠你的債，老子會還！一分不少！用不著你假好心安排后路！”

空氣凝固了。

破屋里只剩下付文錦粗重壓抑的喘息聲。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受傷卻拒不認(rèn)輸?shù)囊矮F，用最激烈的方式捍衛(wèi)著某種旁人無法理解的界限。

林怡的目光從墻角那團(tuán)廢紙，緩緩移回付文錦因激動而潮紅卻又蒼白的臉上。她看了他幾秒，然后，極其平靜地開口：

“隨你。”

只有兩個字。沒有驚訝，沒有勸說，沒有憤怒。仿佛他剛才那番激烈的表態(tài)，只是一陣無關(guān)緊要的風(fēng)吹過。

她彎腰，撿起地上那個皺巴巴的紙團(tuán)，走到桌邊，仔細(xì)地、一點(diǎn)點(diǎn)將它撫平，折好，重新放回那個牛皮紙袋里。動作一絲不茍，冷靜得令人窒息。

“東西替你收著。”她將文件袋放進(jìn)鐵皮柜，語氣平淡得像在處理一件普通的寄存物品，“想什么時候去，自己決定。”

說完，她不再看他，轉(zhuǎn)身拿起書包，走到房間另一角的矮凳上，開始寫作業(yè)。仿佛剛才那場沖突從未發(fā)生。

付文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激烈的情緒無處著落，反而更添憋悶。他死死瞪著林怡沉靜的背影，胸腔劇烈起伏，最終只能頹然地靠回床腿，閉上眼，獨(dú)自消化著這屈辱又混亂的一切。

他不懂自己。明明渴望脫離苦海，為何又要拒絕送上門的機(jī)會？是因?yàn)椴桓市谋凰鞍才拧保渴且驗(yàn)樯岵坏秒x開……這個破地方？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tài)，卻又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林怡依舊上學(xué)、帶回食物、換藥。但她的話更少了，兩人之間的空氣像是結(jié)了冰。付文錦依舊別扭地接受著一切，卻不再試圖用語言挑釁，只是眼神愈發(fā)陰沉難測。

那張通知書，像一道無形的界碑，立在兩人之間。一個明知有路可走卻偏要留下，一個提供了路卻絕不挽留。

直到幾天后的一個傍晚。

殘陽如血，透過門縫將小屋染上一層不祥的橘紅色。

林怡還未回來。

付文錦正靠著墻假寐，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而粗魯?shù)哪_步聲，以及男人醉醺醺的哄笑和罵罵咧咧的聲音。

“就……就是這兒！媽的……那小賤人肯定藏了野漢子……老子聞著味兒了……”

是那個房東！而且聽起來不止一個人！

付文錦瞬間警醒，全身肌肉繃緊，眼神銳利如刀，悄無聲息地移動到門后，透過縫隙向外看去。

只見房東肥碩的身體堵在門口，滿臉通紅，酒氣熏天，身邊還跟著兩個流里流氣、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壯碩男人，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這扇破門。

“彪哥，虎哥，就……就這兒！那小娘皮水靈得很，就是性子烈……不過咱們兄弟三個……”房東猥瑣地笑著，話語不堪入耳。

“媽的，磨蹭什么！踹開看看！真有好貨色，哥幾個今天開開葷！”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不耐煩地吼道。

付文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麻煩，更大的麻煩，來了！

他迅速掃視屋內(nèi)，尋找能充當(dāng)武器的東西。角落里有半截生銹的鋼管，是之前修門剩下的。

他悄無聲息地挪過去，握緊了那截冰冷的鋼管。手臂的傷還在隱隱作痛，身體依舊虛弱，但一股冰冷的、屬于野獸的狠厲在他眼底彌漫開來。

就在這時——

“哐！！”

一聲巨響，那扇本就脆弱的破門被人從外面狠狠一腳踹開！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三個男人淫笑著，魚貫而入。

然后，他們對上了門后陰影里，那雙在昏暗光線下、燃燒著冰冷暴戾火焰的藍(lán)色眼眸。

以及，他手中那根指向他們、微微顫抖卻異常堅(jiān)定的銹蝕鋼管。

“滾出去。”

付文錦的聲音沙啞至極，卻帶著一種不要命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否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