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色下的秘密

周一清晨的陽光帶著濕氣，蘇微站在修復(fù)臺前調(diào)試偏振光顯微鏡時，顧時衍的腳步聲準時叩響青磚地面。他換了件深灰色工裝襯衫，袖口依舊卷到手肘，那道疤痕在晨光里像條淡粉色的蚯蚓。

"早。"他將不銹鋼工具箱放在臺面上，金屬碰撞聲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激光清洗設(shè)備九點半到，需要騰出臺面左側(cè)三米空間。"

蘇微沒抬頭，鑷子夾著的脫脂棉在絹本表面輕輕擦過。《杏花微雨圖》已固定在液壓修復(fù)架上，泛黃的絹絲像老人臉上的皺紋，右下角那抹胭脂紅在特殊光線下泛著詭異的熒光。

"我的工作室從不放外來設(shè)備。"她忽然開口，聲音比晨霧還冷，"祖父定下的規(guī)矩——修復(fù)臺半徑三米內(nèi)，只能有傳統(tǒng)工具。"

顧時衍的動作頓在半空。他打開工具箱的手停住，里面露出排列整齊的鈦合金手術(shù)刀和微型激光器，像某種精密的外科手術(shù)器械。"蘇小姐，這是21世紀。你總不能指望用清代的竹啟子對付民國的化學(xué)顏料。"

"至少不會像激光那樣，把畫芯烤出蜂窩狀微孔。"蘇微轉(zhuǎn)身，目光掃過他工具箱里那本《文物激光修復(fù)技術(shù)》，扉頁有行鉛筆字："贈時衍，父字"。她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里那本一模一樣的書，只是封面被燒了個黑洞。

九點十五分，小林送來第一批檢測報告。X射線熒光光譜分析顯示，那抹胭脂紅含苯并芘——1920年代美國杜邦公司生產(chǎn)的合成染料，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乾隆朝畫作里。

"所以？"顧時衍接過報告，指尖在數(shù)據(jù)圖表上滑動，"現(xiàn)在能同意我的方案了？"

蘇微沒回答，卻從樟木箱底翻出個錦盒。打開的瞬間，顧時衍的瞳孔驟然收縮——里面是套民國時期的修復(fù)工具，象牙柄的排筆，牛角制的馬蹄刀，最底層壓著張泛黃的處方箋。

"1948年，協(xié)和醫(yī)院。"蘇微指著箋上的簽名，"顧衍之，你的祖父。他當時用的就是這套工具修復(fù)《寒江獨釣圖》，沒用任何激光。"

空氣仿佛凝固成冰。顧時衍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的銅紐扣，金屬表面被體溫焐得發(fā)燙。"你調(diào)查我？"

"彼此彼此。"蘇微忽然笑了，笑意卻沒到眼底，"你手機里那張1948年的照片，女主角懷里抱著的畫，現(xiàn)在就在我們面前。"

顧時衍猛地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那是我曾祖母的照片。婉清是她的名字，和你母親同名。"

這個回答讓蘇微的鑷子哐當落地。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的那半塊玉佩，缺口形狀恰好能和顧時衍吊墜上的銅紐扣嚴絲合縫。

午后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天窗上，像無數(shù)只手在拍打。蘇微正用紫光燈照射畫芯時，顧時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滾燙，帶著陳年疤痕的粗糙觸感。

"別動！"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死死盯著顯微鏡下的畫面，"胭脂紅下面有東西。"

蘇微的心跳驟然加速。透過目鏡，那些看似雜亂的顏料顆粒正組成模糊的輪廓——不是山水，不是花鳥，而是個女人的側(cè)臉。柳葉眉，懸膽鼻，嘴角有顆小小的痣。

"像不像你母親？"顧時衍的呼吸拂過她耳畔，帶著薄荷牙膏的清涼。

蘇微猛地抽回手，撞翻了身后的瓷瓶。清水混著墨汁在修復(fù)臺上漫延，她卻顧不上——那女人的眉眼，分明和母親相冊里那張十八歲照片一模一樣！

"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指尖冰涼，"母親說她從沒見過這幅畫。"

顧時衍從工具箱里取出微型光譜儀，激光點在胭脂紅區(qū)域跳動。屏幕上的波形圖突然劇烈起伏，在720納米波長處出現(xiàn)尖銳峰值。"是硫化鎘。"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1947年德國產(chǎn)的顏料，我祖父當年參與走私的那批貨里就有這個批次。"

雷聲在頭頂炸響，蘇微踉蹌后退。二十年前那個雪夜突然清晰起來——父親抱著渾身是血的她沖進醫(yī)院，白色床單上綻開的紅梅，和畫里的胭脂紅一模一樣。她當時聽見警察說："顧衍之承認走私，但堅持畫已經(jīng)燒毀..."

"所以畫沒被燒。"蘇微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被你們顧家藏起來了。"

顧時衍沒反駁，卻從襯衫內(nèi)袋掏出個牛皮筆記本。泛黃的紙頁上畫滿修復(fù)草圖，最后一頁貼著半張剪報：1949年《華北日報》社會版，標題是"故宮文物南遷遇劫，修復(fù)大師顧衍之失蹤"。

"我父親說，祖父是為了保護這幅畫才假死。"他的指尖劃過剪報上那個模糊的人影，"畫里藏著當年南遷文物的真正清單，還有..."

"還有什么？"蘇微追問，卻聽見工作室的銅鈴叮鈴作響。門口站著個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珍珠項鏈在雨霧中泛著冷光，手里捏著的信封上印著燙金的"顧氏集團"logo。

"顧總讓我來取樣。"女人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近，目光像掃描儀般掃過修復(fù)臺，"關(guān)于畫里的DNA檢測，需要取零點五平方毫米的顏料層。"

蘇微的瞳孔驟然收縮。顏料層里怎么會有DNA？除非...

她猛地看向顧時衍，卻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女人胸前的藍寶石胸針——那款式和母親失蹤的嫁妝一模一樣。女人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突然笑了："蘇小姐不認識我？我是顧總的秘書林嵐，二十年前在醫(yī)院，還是我給你遞的熱牛奶呢。"

二十年前的醫(yī)院...蘇微的心臟像被冰水浸透。那個雪夜守在急診室外的女人，那個給她講睡前故事的溫柔阿姨，原來一直都是顧家的人。

顧時衍突然擋在她身前，語氣冷得像窗外的暴雨："林秘書，檢測樣本需要董事會簽字。現(xiàn)在，請離開我的修復(fù)區(qū)。"

林嵐聳聳肩，將信封放在工作臺邊緣。"顧先生，別忘了你答應(yīng)過什么。"她轉(zhuǎn)身時，胸針的反光恰好照在畫中女人的唇上，那抹胭脂紅突然顯得像道凝固的血痕。

雨越下越大，蘇微顫抖著打開信封。里面是張支票和張老照片——1948年的顧衍之站在故宮角樓前，懷里抱著的女孩眉眼像極了年幼的自己。照片背面有行鋼筆字："吾女微，見字如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