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情往來里,包子味更長
- 梧桐巷滋味
- 夢見我自己的心
- 2455字
- 2025-08-11 17:05:09
開篇
上午九點的梧桐巷,陽光已經爬過了老梧桐樹的樹梢,把青石板上的落葉曬得脆生生的。張家包子鋪的蒸汽還在“咕嘟咕嘟”地冒,只是不像清晨那樣急吼吼地往天上躥,倒像個歇腳的旅人,慢悠悠地在屋檐下打了個轉,才戀戀不舍地散開。老張蹲在鋪子門口,正用鐵絲綁著掉了轱轆的煤爐,李秀蘭在里頭收拾案板,竹屜摞得比人還高,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忽然巷口傳來“突突突”的摩托聲,是快遞員小王,抱著個紙箱停在鋪子前:“張叔,張磊的包裹,簽個字。”
老張手在圍裙上蹭了蹭,接過筆時,指尖的面粉蹭到了快遞單上。“這小子,又買啥了?”他嘟囔著,眼角的笑紋卻堆了起來。拆箱子時,里面滾出個印著大學標志的保溫杯,還有本厚厚的《圍城》,扉頁上有兒子歪歪扭扭的字:“爸,這書里說‘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我有點懂了。”
正文
老張捏著那本書,指腹摩挲著封面,忽然想起前幾天跟兒子打電話的光景。張磊在那頭聲音悶悶的,說專業課聽不懂,同學聚餐總覺得插不上話,夜里躺在宿舍床上,滿腦子都是家里包子的香味。
“你當外面的日子是籠屜里的包子?一掀蓋就熟?”當時他在電話里吼了一句,掛了機卻蹲在灶膛邊抽了半包煙。這會兒看著書里的字,倒覺得那紙頁上的鉛字都帶著熱氣,像兒子紅著眼圈的模樣。
“發啥愣呢?”李秀蘭端著盆溫水出來,看見他手里的書,“又看磊磊寄來的閑書?我說他那腦子就是被這些書攪糊涂了,放著好好的學不上,惦記這柴火灶。”
老張沒接話,把書塞進圍裙口袋,轉身看見趙大爺拎著布袋子過來,里頭裝著兩個洗干凈的空碗。“昨兒的包子,我家老婆子說比年輕時吃的婚宴還香。”趙大爺把碗遞過來,又從兜里摸出五塊錢,“今早起得早,看見你家秀蘭給三樓送包子,那媳婦眼眶還紅著呢,是不是還沒緩過來?”
李秀蘭接過碗,往里頭裝了四個紅糖豆沙包:“她男人昨晚跑貨車回來了,帶了箱蘋果,剛送了倆過來。你說這日子,就跟咱包包子似的,皮再厚,里頭的餡兒也藏不住。”
正說著,收廢品的老周蹬著三輪車回來,車斗里堆著半摞紙箱子,手里卻捧著個鐵皮餅干盒。“張嫂子,你看我收著個好東西。”他揭開盒子,里頭是塊用紅布包著的銀鎖,“說是前樓李老師的,她閨女出嫁時給的陪嫁,昨兒收拾老屋找著的,讓我給你送來,說給小寶當玩意兒。”
李秀蘭剛要推辭,老周已經把盒子塞進她手里:“李老師說了,當年她男人住院,全靠你天天送熱包子,這點東西算啥?再說小寶那娃,上次還幫她撿掉在溝里的老花鏡呢。”
老張蹲在門口修煤爐,聽見這話直起腰,看見李老師站在巷口的梧桐樹下,手里拎著個布包。她頭發白了大半,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見老張望過來,遠遠地朝他揮了揮手。這李老師是巷子里的老住戶,退休前是中學的語文老師,老伴走得早,閨女遠嫁他鄉,平時總一個人待著,很少跟人來往。
“李老師,進來坐會兒?”老張朝她喊了一聲。
李老師搖搖頭,把布包遞過來:“剛蒸的南瓜餅,給孩子們嘗嘗。”她頓了頓,看著老張手里的煤爐,“磊磊是不是打電話回來了?前陣子我聽他跟小寶念叨,說想家里的蔥花餅。”
老張心里一動,這才想起李老師教過磊磊小學作文,當年兒子寫《我家的包子鋪》,被她當成范文在班上念,說字里行間都是煙火氣。
“那小子就是瞎念叨。”老張撓撓頭,“他以為守著這鋪子容易?天不亮就得起來和面,冬天的手凍得跟蘿卜似的。”
“可他念著的,未必是包子啊。”李老師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像水波紋似的蕩開,“我年輕時候讀《紅樓夢》,總覺得大觀園里的人活得累,后來才明白,再金貴的宴席,也不如巷口的一碗熱湯面實在。你看這梧桐巷,誰家煙囪不冒煙?誰家鍋里沒點酸甜苦辣?”
她這話剛說完,三樓的媳婦抱著個保溫桶下來,紅著眼圈往鋪子這邊走。“張叔張嬸,我熬了點小米粥,你們嘗嘗。”她把桶放在案板上,“昨兒的糖包,我家娃吃了說甜到心里了,他爸說以后跑車回來,都要繞路從巷口過,就為帶幾個熱包子。”
李秀蘭掀開保溫桶,米香混著南瓜的甜味漫出來,她忽然想起早上給那媳婦送包子時,看見她家窗臺上擺著個相框,里頭是夫妻倆年輕時的合影,男的穿著軍綠色工裝,女的扎著麻花辮,笑得比蒸籠里的包子還暄軟。
“你說這事兒巧不巧?”李秀蘭往媳婦手里塞了兩個肉包,“剛老周還說你家蘋果甜,這就給我們送粥來了。”
媳婦低頭笑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昨兒跟他吵架,是嫌他總熬夜跑車,可聽見他在門外給我買紅糖的動靜,心里就軟了。就像張嬸你說的,日子再難,也得像這包子,捏緊了褶子,里頭的餡兒才不會散。”
老張蹲在煤爐邊,聽著女人們的說話聲,忽然覺得手里的鐵絲都帶著溫度。他想起《紅樓夢》里寫的“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可這梧桐巷的日子,倒像他家的蒸籠,蒸了一籠又一籠,舊人走了新人來,卻總有股熱乎氣纏在一塊兒。
中午時分,巷子里靜了些,陽光透過梧桐葉在地上織出網,把老張的影子困在里頭。他摸出兜里的《圍城》,翻開看見兒子用紅筆在某段話下畫了線:“旅行是一場艷遇,最后我們遇見了自己。”他忽然覺得,兒子在外面闖蕩,或許就像他年輕時第一次學捏包子,總得燙幾次手,才能捏出勻勻實實的褶子。
結尾
日頭爬到頭頂時,老張把修好的煤爐架起來,添了塊新煤,火苗“轟”地竄起來,映得他臉上的汗珠亮晶晶的。李秀蘭端著碗小米粥出來,里頭臥著個荷包蛋,遞給他時說:“剛給磊磊打電話,他同學接的,說他去圖書館了,還說上次寄的包子餡配方,被他貼在宿舍墻上了。”
老張喝著粥,聽見巷口傳來小寶的笑聲,那孩子舉著李老師給的銀鎖,正追著蝴蝶跑。梧桐葉又落了幾片,飄在熱騰騰的蒸籠上,被蒸汽熏得打了個卷,像個不愿離開的念想。
他忽然掏出手機,給兒子發了條短信:“家里的面發好了,等你回來學捏褶子。”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他看見陽光穿過蒸籠的白氣,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極了兒子小時候在面案上畫的太陽。
鋪子門口的梧桐葉還在落,可落在地上的葉子被往來的腳步碾過,混著包子的香氣,倒像是給這巷子鋪了層甜糯的餡兒。老張望著巷口,覺得那往來的人影、自行車的鈴鐺、還有遠處賣冰棍的吆喝,都像揉在面團里的料,七七八八摻在一塊兒,倒蒸出了比包子更綿長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