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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鄉議堂

“游徼好手段,新開墾的土地,每年都需要花費大量人力去耕種,如此一來,兩家沖突必然減少。

而且,游徼有分田之恩,兩家看在游徼面上,也不會輕易再起沖突。

上元亭數年之內,必然無事。”

經過月余的開墾、分田,劉道憐在上元亭的威望漸起,劉處之搓著手迎上,褶子笑成菊花:“游徼此計通神啊!”

“也賴劉亭長之助。

此次所得田地,亭中數人,也都不要客氣,都去領幾畝良田。

此事由我分配,爾等無須顧慮。”

上元亭中,不止檀、趙兩家,其余還有一些自耕農,像亭父鄭毅、求盜孟買,都是本地自耕農。他們人數雖然不少,但一盤散沙,簡單而言,沒有統戰價值。這一次,征召民夫開墾荒田,劉道憐沒有考慮過他們,自然分田的時候,就沒他們什么事。

不過,劉道憐雖然不在意其余百姓,但卻不會忘了本地亭中的幾人。這些人,雖然也是吏,但和劉道憐不同,他們嚴格意義上,不是全職吏員,薪俸極少,根本養不活一家,還是要耕種的。

所以,劉道憐多留了三四十畝地,沒分給檀、趙兩家,就是準備給他們。

“如此,我替眾人多謝游徼了。”

對于劉道憐的好意,劉處之自然沒有拒絕,他也沒有立場,替手下之人拒絕新得的土地,否則,他這個亭長就當不下去了。

“不過,僅是如此,還是不夠。”

緊接著,劉道憐話鋒一轉,卻突然提起了下一步的計劃。亭長劉處之不理解何意,但劉道憐卻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

數日之后,就在新墾的田地開始翻耕播種冬麥之時,趙家鄉里社旁一座原本廢棄多年、蛛網密布的舊倉房,被修葺一新。剝落的墻皮被重新抹平,腐朽的門窗換上了新的木料。

門楣之上,掛上了一塊新制的、刨得光滑的柏木匾額,上面用樸拙有力、帶著刀劈斧鑿般氣勢的隸書,刻著三個大字:“鄉議堂”。

開堂第一日,鄉議堂內氣氛肅穆。劉道憐端坐于正堂之上,一張簡陋卻擦拭得干干凈凈的條案之后。他換上了一身更為莊重的皂色吏服,頭上的介幘戴得一絲不茍。

案上別無他物,唯有一塊尺許長、沉甸甸、油光發亮的棗木驚堂木,靜靜地躺在那里,散發著無形的威壓。

堂下左右,趙警父和檀憑之各帶數名族中有威望的長老,分坐兩排簡陋的長凳上,涇渭分明,彼此目光偶爾碰撞,空氣中仿佛有細碎的電火花閃過。堂外,圍滿了屏息觀望、神色忐忑又帶著幾分新奇的鄉民。

劉道憐目光緩緩掃過堂下眾人,沉穩開口,聲音在異常肅靜的堂內清晰地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自即日起,趙家鄉凡戶婚、田土、錢債、斗毆相爭,一應大小詞訟,先經三老評議,不服方訴于縣。敢有私相斗毆、尋釁報復、擅動刀兵者,”他猛地抓起案上那塊沉甸甸的棗木驚堂木,高高舉起,然后用盡全身力氣,重重拍下。

“啪——!!!”

一聲震耳欲聾、裂帛般的脆響,如同九霄驚雷在每個人頭頂炸開,整個鄉議堂似乎都隨之震動了一下。堂下眾人,無論趙警父如何不甘地捻著胡須,眼角抽搐;還是檀憑之如何沉穩如山,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瞳孔微縮。

那些鄉間老者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響驚得渾身一顫,臉上變色。堂外圍觀的鄉民中,甚至有人被嚇得“啊”了一聲。

“罪加一等!”劉道憐的聲音緊隨驚堂木的余音,斬釘截鐵,如同寒鐵擲地,帶著凜冽的鋒芒和不容置疑的威嚴,“無論趙姓檀姓,士庶南北,概莫能外,有違此令者,我必請示縣君,必嚴懲不貸。”

驚堂木的余音在空曠的梁柱間嗡嗡回蕩,久久不息。那一聲脆響,仿佛將某種無形的枷鎖和規矩,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個在場之人的心上。

趙警父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在劉道憐那平靜卻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視下,將話咽了回去,只是臉色更加陰沉。檀憑之則深深地看了劉道憐一眼,眼神復雜,有審視,有忌憚,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服。這少年,好重的煞氣,好硬的規矩。這鄉議堂的規矩,就這么如同鐵鑄一般,立下了。

鄉議堂的余威尚在,劉道憐的第三步棋,裹挾著“大義”的名分,緊隨而至。

借著“近來江上多水匪劫掠”、“淮泗潰兵時有流竄”、“北方偽秦即將南下”的由頭,劉道憐親筆起草了一份言辭懇切、憂患意識濃厚的呈文,詳細闡述了趙家鄉地處要沖、流民匯聚、隱患重重、亟需自保的道理,快馬送往曲阿縣城。

縣令盧慎正為境內豪強私斗、影響賦稅而頭疼,見到劉道憐這份條理清晰、理由充分的呈文,尤其是看到“無需縣庫錢糧,由鄉里自籌”一句,當即朱筆一揮,痛快地批下了“準予操練鄉勇備寇,保境安民”的回文。

文書一到,劉道憐即刻召集趙警父與檀憑之二人,在鄉議堂旁邊的耳房會面。沒有寒暄,沒有客套。

“趙公,檀公。”劉道憐開門見山,將縣令蓋著鮮紅大印的批文直接放在兩人面前的案幾上,“保境安民,乃鄉梓大義,亦是官府重托。編練鄉勇,需錢糧,需器械。縣庫空虛,縣君亦是捉襟見肘。此事,還需仰仗二位深明大義,為鄉里父老出力。”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兩人,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商榷的強硬,“趙家,出糧七十斛,丁五十。檀家,出糧四十斛,丁三十。限期十日,交予劉亭長處點收入庫。逾期不交者,”

他微微一頓,目光陡然銳利,“以‘貽誤防務、危殆鄉梓’論處,鄉議堂上,自有公斷。”直接將“貽誤防務”的大帽子,扣在了剛剛立下、尚帶余溫的鄉議堂規矩之上。

若是剛來此處,他剛才一番話,毫無用處,只會自取其辱。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經營,他在趙家鄉的威望漸起,他要求兩家交糧出丁,無論受他恩惠的檀憑之,還是趙警父,都無法無視。

操練丁勇備寇,為來年的大戰準備,才是劉道憐的根本目的,之前建立威望、緩建兩家矛盾、開墾田地,都是為這個計劃做準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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