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剛才引路的那名佐吏,帶著劉道憐去往住所,路上,劉道憐趁機結交一二。
“在下初來乍到,敢問兄臺,這趙家鄉前任游徼是誰,現在何處?
我想去請教一二,免得有所疏漏。”
說罷,一個袋子悄然出現在劉道憐的手中,仿佛變魔術一般,立刻就到了面前佐吏的袖中。
送出了這個錢袋,劉道憐頗為心痛,出發之前,母親還是掏出了壓箱底的積蓄兩三千錢,給他花用。劉道憐自知去外地赴任不是易事,也沒拒絕。想不到,這才剛來,就要花費,但這筆錢,卻不得不花。
錢串子沉甸甸地壓在李行手里,那縣吏枯瘦的手指飛快地捻過銅錢的邊緣,確認了數目,臉上堆起一層油滑的笑,迅速將錢籠進袖中。他在官寺任職,一年也不過四五十斛糧,幾匹絹。一下子得了近千錢,幾乎可以買上幾匹絹。
他左右瞟了瞟,見無人注意,才湊近臉色陰沉的劉道憐,壓低了嗓子:
“在下李行,本是縣中散吏。道憐兄,莫怪小弟多嘴...這游徼的位子,可燙手得緊吶!”
劉道憐眉頭擰得更深,他也知曉,舅舅為了替他謀這個差事,除了家中故舊關系,也是花了不少錢財的,雖然他們不肯說,但劉道憐估摸著至少數千錢。而縣長盧慎卻一紙文書,給他游徼之位。游徼這個職位,聽舅舅說過,也算是個肥差,恐怕得上萬錢才有機會。
他直覺此事有蹊蹺,才咬牙舍了這上千錢來尋李行這條門路。
“燙手?何意?”劉道憐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他身材雖不如其兄劉裕魁偉剽悍,卻也筋骨結實,但獵虎殺人之后,不怒自威,年歲不大,卻自有一股氣勢。
李行被劉道憐看得有些發毛,又警惕地掃了眼四周,聲音幾不可聞:“前任孫睿孫游徼...可是花了血本,足足上萬錢,上下打點,才脫了這身皮,改任了獄門亭長!”
“什么?”劉道憐瞳孔一縮。獄門亭長?那不過是個看管縣獄門戶的小吏,雖說也有些權力,遠不如游徼更有油水。孫睿竟肯花如此巨資降職?這不合常理!
“為何?”劉道憐追問,心往下沉。
李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過一絲懼意:“北邊...風聲緊啊!上頭有令,各郡縣游徼,皆要整訓所部鄉兵,隨時聽候征調。孫睿那廝,膽小惜命,又有些家底,這才傾囊買了個平安...道憐兄,你這位置,是要帶兵...上陣的。”
這件事在縣中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初來乍到的劉道憐卻一無所知。感情這縣君盧慎是找不到一個冤大頭,這才便宜了自己。
想不到,舅舅說的家中故舊,就是這么坑后輩的,不過,他父親早喪,這些關系剩多少,真不好說。對方又沒有直接拒之門外,或者給他一份送死的差事,倒也不算過分。雖然這么寬慰自己,但劉道憐心中卻是不爽的。
收了劉道憐這么多錢,只說了一些公開的秘密,李行有些過意不去,又繼續補充道。
“劉君去的趙家鄉,倒也算太平,只要交好鄉中趙、檀兩家,不要招惹于家,必然諸事順遂。”
“多謝李兄了!”
知曉了此事,劉道憐倒是放心了不少,告辭離開。
“可惜了,這新來的游徼倒算大方,可是,曲阿縣的游徼可不好當。”
看到劉道憐走遠,李行小聲念叨了幾句,手中拿著這筆意外收獲,心中想著卻是今晚倒是可以加兩斤肉了。
至于劉道憐這邊,了解到始末,倒是并不擔憂,若是要訓練民夫,給戰場輸送物資,他倒是沒多少懼怕。
游徼這個官職在后世,都可以對標鄉鎮派出所長了。別看鄉鎮派出所長可能只是副科,但絕對是大部分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了。
而這樣一個官職,對劉道憐來說,只是起點,只要一份書信、花點錢財就可以得此官職。當然,他的門第在這,當縣里的小吏容易,但要是想向上一步,則難上加難。若沒有機遇,以他的門第,縣令之職,幾乎就是他一輩子都難以越過的天花板。
想不到,明年的戰事,距離劉道憐并不遙遠。但是,如何坐穩游徼這個位置,才是現階段的重中之重。
這種基層崗位,可從來都不是一紙任命,就能做到上行下效的。
此刻的劉道憐,正在官寺之中思考著當好這個游徼。
縣中的佐吏,大都住在官寺之中,不得回家。不過,無論官員還是屬吏,都有休沐,意思是給你時間休息洗沐。《漢律》吏五日得一下沐,本朝倒是延續了下來。
劉道憐的這個游徼比較特殊,主要負責巡視鄉里,定期向縣尉、縣長匯報。官寺雖然也有他的落腳地,但是,后面他恐怕大半時間都在各亭臨時居住。
所以,他也沒怎么收拾這個臨時居所,屋內的東西散亂一地,他坐在胡床上,思考著下一步該當如何。
廷掾變游徼,原先的很多計劃現在都需要改變了。
“劉君,縣君急召!”
還沒等劉道憐想明白,就有一陣聲音從門外傳來。
來傳話的正是李行,他匆忙整理衣冠,跟隨李行而去。
“李兄,發生何事,為何縣君急召。”一路上,劉道憐抽空問道。
“不瞞劉君,上元亭發生命案,據說死了數人。
縣君聽了大怒,這上元亭所屬趙家鄉。
恐怕此刻縣君急召,多半是催促您盡快上任破此兇案吧。”
有了之前的交道,李行沒什么隱瞞,對方雖然只是縣中散吏,但論消息靈通,恐怕縣中沒幾個人能比得上。
“劉道憐,上元亭發生命案,兇殺在集市連殺二人,手段兇殘狠辣。
你即刻前往赴任,連同本地亭長,務必將此兇手拿下。”
果然,到了縣令盧慎面前,對方也沒廢話,直接就下了命令。
“諾。”
劉道憐連忙應下,這也是他的本職工作。
匆匆將散落的行李收拾一下,他也顧不得其他,連忙就趕往趙家鄉。
來時是一人一馬,去往趙家鄉仍舊是一人一馬,無非是多了一份任職文書。
從縣城到趙家鄉,接近二十里,不算好走。他今天一大早出發,到縣城已經是中午了,在縣城沒停留多久,又匆匆忙忙趕到了上元亭,天色都開始變暗。
終于,隔了大老遠,劉道憐就看到了幾間屋子,屋子門口,是一根丈余長的柱子聳立著,柱子的上端,有兩個交叉橫貫的大木板。這東西叫華表,又稱桓表,用來給行人指示道路方向,也就是路標。而它,正是亭的標志。
后面的幾間屋子,正是亭舍。“亭”算是最基層的治安單位了,除了負責治安,還要接待過往官吏的責任。
劉道憐這個游徼巡視鄉里,主要也在各個亭舍間留宿,就各鄉和縣城的距離,他根本不可能每天往返縣城。
他牽馬拾級而上,步入亭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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