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這次，你帶了多少錢？”老頭關上門，聲音倒是平靜。

劉裕不再猶豫，將剛才售賣虎皮得到的一半銅錢，全部放在了屋內唯一一張還算完好的破桌子上。

老頭依舊是剛才那番表情，枯瘦的手指撫過兄長放在桌上的銅錢。

“一萬錢？看來小子你最近發了筆橫財。”

他反復摩挲著，嘴里嘖嘖有聲，“現在北方戰亂，價格漲了不少，就這些。”

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劉裕，隨后指著身后的幾大袋東西。

這個時候，劉道憐好奇的看了幾眼，只是袋子嚴嚴實實，他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劉裕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平靜地看著老頭，緩緩搖了搖頭。

“再加一石。”老頭一咬牙，又加了一根手指，呼吸都急促起來。“不能再多了。”

劉裕依舊沉默，目光沉靜如水，又過了片刻，他才繼續說道。

“再加兩石，門口的那兩輛車，也一并送我。”

說完，劉裕沒等對方反對，又繼續說道。

“眼下都不太平，早點賺了錢，就收手。賺了錢，老于頭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

又是一陣沉默，被稱為老于頭的老頭終于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劉裕立刻招呼劉道憐一同搬運。

搬運的過程中，劉道憐終于看清楚了這里面的東西，居然是鹽。

難怪他們這么神神秘秘，難怪兄長要買它回去。

自西漢桑弘羊推行鹽鐵專賣后，大部分朝代，鹽都是官府專營，是歷朝歷代中央政府的主要收入之一。但現在這個時代不是，東晉以來，鹽不是官府專賣，而是豪強私營，朝廷只是征稅，但實際上也收不了多少。

雖然不是官府專賣，但豪強的鹽，價格同樣不低。反正無論鹽是不是官府專營，普通黔首，都吃不上便宜的鹽。

而兄長劉裕，儼然是客串了一把私鹽販子。雖然官府不會追究，但左近的豪強可不會放過他們。不過，兄長劉裕也不會怕就是了。

販私鹽一事，也輪不到劉道憐反對。而且，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雖然靠著虎皮發了一筆橫財，但也就頂一時，家中用錢的地方不少。

兩人出門后，又買了一匹馱馬，花了三千五百錢。這是一匹老年的馱馬，只能用來拉車，也能勉強騎乘，但沒辦法騎著它沖鋒陷陣，這才如此便宜。

若是一匹戰馬，恐怕要數萬錢，他們售賣虎皮的兩萬錢，價值壓根比不上一匹戰馬。

“阿兄，這些鹽巴，我們賣給誰？”

買完東西，兄弟二人離開廣陵，當即往京口趕回。停下來吃些干糧的空檔，劉道憐好奇的問道。私鹽的買賣，可不是簡單的事情，購買不容易，賣出去更難。

在京口販賣私鹽，不可能瞞得過刁家，京口一帶，都是刁家的地盤，鹽的生意，也只有刁家能做。

兄長劉裕吃著母親蕭文壽準備的干糧和肉干，此刻聽到弟弟問起，眼睛仍舊掃視四方，漫不經心的說道。

“不用販賣，這些鹽，本就是給大家伙帶的。

此事之前沒和你說過，刁家的鹽價比建康都貴上數倍，所以，我們若是來廣陵，都會給鄉親們帶些私鹽，到時候，幾家分了。

朝廷丟了東海、瑯琊諸郡，鹽價越來越高，這次多買了一些。”

聽到這里，劉道憐這才明白了過來，敢情兄長買私鹽，倒不是為了賣出賺錢。不過，這也不奇怪，京口一帶的流民，祖上一同逃難，很多同宗同族，這些年來，倒是一直守望相助。

這一趟出門，劉道憐的見識倒是增加了不少。

和去時相比，回來的兩人，多了一匹馬，兩車鹽。去時，兩人大搖大擺，虎皮藏在包裹中，倒也不用擔心啥。回來時，兄弟二人晝伏夜出，躲避著刁家的爪牙。

好在一路順遂，二人平平安安的返回家中。

看到二人返回，母親蕭文壽這才松了一口氣。

不過，相比于這一趟的收獲，那塊玉佩倒是更引人起疑，瑯琊王氏的東西，怎么會出現在一群流民手中。他們兄弟二人得了此物，到底是福還是禍。

次日一早，不知道從哪里回來的劉裕，又帶回來了幾條魚，估摸著他去送鹽，別人回贈了魚。

幾天后，京口城一處稍顯體面但絕談不上奢華的酒肆里，劉裕、劉道憐正與幾位同鄉小聚，幾人都是粗布麻鞋，看起來都不太富裕。

劉裕刻意將玉佩用粗布包了，系在腰間最不起眼的地方。這幾天，他都斟酌著如何利用這玉佩，又不至于引火燒身。

突然，酒肆門口一陣輕微的騷動。一輛裝飾素雅卻處處透著不凡的牛車停下，車簾掀起，一位身著月白色寬袖錦袍、頭戴漆紗籠冠的年輕公子，在兩名清秀仆僮的侍奉下，緩步而入。他面容清俊，氣度從容，行走間衣袂飄飄，仿佛帶著一股蘭麝之香，與酒肆里粗豪的軍漢、濃烈的酒氣格格不入。

正是瑯琊王氏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王謐。王謐乃是王導之孫，晉元帝司馬睿南渡，就是靠著瑯琊王氏的王敦、王導二人協助他穩住局面。瑯琊王司馬睿雖然出自皇室，但是，他本身出自宗室旁支，論名望、能力還是實力，還遠遠不如瑯琊王氏。

當時，王敦在外，鎮守荊州，握有兵權。王導在內，替他拉攏南渡的士族，打壓南方本地顧、陸、朱、張等本地士族，協調緩和南北之間的關系。

故而有，王與馬，共天下。

而且，哪怕王敦二次叛亂后兵敗身死，王導的地位卻一直沒有降低。東晉執掌中央的四大士族，王、庾、桓、謝，哪怕是庾亮執政時代，王導也能與之分庭抗禮，協調中央和地方的矛盾。

王導病逝后，當時的成帝于朝舉哀三日，遣大鴻臚持節監護喪事，儀式贈物的禮儀，比照漢代大司馬霍光及安平獻王司馬孚之例。下葬時，成帝追謚“文獻”，以太牢禮祭祀。

而且，終晉一朝，瑯琊王氏的影響力都在，仍然有王彪之、王羲之等人身居高位。哪怕二人先后病逝，瑯琊王氏的影響力大不如前，但依舊是劉裕、劉道憐等人只能仰視的存在。

今日，劉裕特意來此，就是聽說了王謐會經過這里，他想賭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