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馬車，坐起來也就那么回事。

蘇宸靠在車廂壁上，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快被長安城里的青石板路給顛散架了。

他掀開車簾一角，外面是朱紅色的宮墻，高聳入云，連綿不絕，像一只沉默的巨獸，將整個天地都圈禁在內。

一隊隊身披明光鎧的金吾衛士卒，手持長戟，目不斜視地走過，甲葉碰撞的鏘然之聲，冰冷而肅殺。

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股名為“皇權”的壓抑味道。

蘇宸撇了撇嘴。

這陣仗，可比他前世醫院里院長下來視察，嚇人多了。

不多時，馬車停下。

“蘇神醫，請。”

皇后身邊的貼身女官采蘋，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看向蘇宸的眼神，已經從之前的怨恨變成了純粹的敬畏。

蘇宸點點頭，跟著她走下馬車。

甘露殿。

當蘇宸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踏入這座代表著大唐權力之巔的殿堂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審視，懷疑，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殿內，香爐里升騰著裊裊青煙，卻沖不散那凝重如鐵的氣氛。

高坐于龍椅之上的，正是大唐的天子，李世民。

他沒有穿那身繁復的龍袍，只是一身尋常的玄色常服，但那股久經沙場、君臨天下的氣勢，卻比任何華服都更具壓迫感。

他的眼神，銳利如鷹，其中混雜著丹藥事件的后怕，對皇后的關切，以及對蘇宸這個不速之客的極度審視。

殿下兩側，分列著幾位氣度不凡的重臣。

左側為首的，是面容儒雅、眼神深邃的房玄齡，他身后的杜如晦，則顯得更加沉靜果決。

右側，一位面容清癯、眼神耿直的老者，正用一種極為挑剔的目光打量著蘇宸。

不用問，這位肯定就是大唐第一“杠精”，諫議大夫魏徵。

“你就是蘇宸？”

李世民開口了，嗓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長孫皇后走到他身邊，輕聲道：“陛下，正是蘇神醫救了臣妾一命。”

李世民的目光柔和了一瞬，隨即又變得銳利起來，直刺蘇宸。

“天幕之事，皇后之疾，你，作何解釋？”

來了。

蘇宸心里門兒清，這是皇帝在考校他。

房玄齡、杜如晦等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這個被天幕和皇后同時“認證”過的年輕人，到底有何不凡之處。

蘇宸沒有行禮，也沒有卑躬屈膝，只是平靜地迎著李世民的目光。

他開口了，省去了一切繁文縟節。

“陛下，傳聞終究是傳聞，眼見才能為實。”

“可否容草民，為您診一診？”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就連房玄齡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年輕人，好大的膽子！

在天子面前，不稱“診脈”，而用一個“診”，這是何等的狂妄！

李世民也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抹濃厚的興趣。

有意思。

他還沒開口，一個身穿官服的太醫令已經跳了出來，指著蘇宸厲聲呵斥。

“大膽狂徒！圣上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

“陛下龍體，自有我太醫署悉心照料，豈是你一個鄉野村夫能隨意觸碰的！”

蘇宸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直接無視了他，目光依舊鎖定在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蘇宸一眼，又看了看身旁面帶期盼的皇后，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

“準。”

一個字，讓太醫令把剩下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里，臉色漲成了豬肝色。

蘇宸也不客氣，直接走上前去。

他在懷里掏了掏，拿出了兩樣東西。

一個，是連著兩條膠皮管子，頂端有個銀色圓盤的古怪玩意兒。

另一個，則是一個布圈，連著一個皮球和一個帶著指針的圓盤。

聽診器，血壓計。

這兩樣急診科醫生的標配，在甘露殿這群大唐頂級精英的眼中，卻無異于奇門法器。

“這……這是何物？”杜如晦忍不住低聲問道。

沒人能回答他。

蘇宸拿著冰冷的聽診器，徑直走向李世民。

“陛下，得罪了。”

說完，不等李世民反應，他便將聽診器的探頭，隔著衣物，按在了李世民的胸口上。

冰冷的觸感，讓李世民的身體瞬間一僵。

“放肆！！”

太醫令徹底炸了，指著蘇宸的手都在發抖。

“你這妖人！竟敢以如此不潔之物，觸碰龍體！此乃大不敬之罪！當誅！”

蘇宸充耳不聞，閉上眼睛，仔細聆聽著。

片刻后，他拿下聽診器，又將血壓計的袖帶，熟練地纏在了李世民的手臂上，捏動皮球，開始加壓。

整個甘露殿，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著蘇宸那怪異的動作，和那個圓盤上不斷跳動的指針。

終于，蘇宸松開了氣閥。

他看著指針最后停留的刻度，然后抬起頭，說出了一句足以掀翻整個太極宮的話。

“一百七十，一百一十。”

“陛下所患，并非什么‘風疾’。”

他的語調平淡，卻字字清晰，如同魔音灌耳。

“此癥，名為【原發性高血壓】。因其長期未得到控制，血管已經受損，如今已有并發【冠心病】之兆！”

“高血壓？”

“冠心病？”

這些聞所未聞，甚至連字都不知道怎么寫的詞匯，如同一道道驚雷，在殿中所有人的腦海里轟然炸響！

這是什么病？聽都沒聽說過！

“陛下明鑒！！”

一個凄厲的喊叫聲，從殿角傳來。

眾人回頭，只見被兩名禁軍押著的方士孫道玄，正拼命地磕著頭，狀若瘋狂。

“陛下您聽！此獠滿口胡言，說的都是聞所未聞的妖言！他不是在治病，他分明是在咒陛下龍體啊！他才是真正的妖人！”

孫道玄的話，瞬間引爆了群臣的疑慮。

“不錯，從未聽過此等病癥！”

“風疾便是風疾，何來什么‘高血壓’之說？”

“我看此子，就是個嘩眾取寵的騙子！”

朝臣們議論紛紛，場面瞬間失控。

李世民被這嘈雜的議論聲吵得頭痛欲裂，那熟悉的眩暈感再次襲來。

可也就在這一刻，天幕上那個粟特胡商“中風偏癱，半身不遂”的演示畫面，猛地在他腦海中閃過！

“都給朕閉嘴！”

李世民一聲怒喝，如龍吟虎嘯，瞬間壓下了所有雜音。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蘇宸。

“說清楚。”

“你說的這些，不治，會如何？”

蘇宸迎著他那幾乎要吃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判決。

“輕則，如陛下現在這般，頭風纏身，眩暈耳鳴，永無寧日。”

“重則，氣血逆行攻心，導致口眼歪斜，半身不遂。”

蘇宸頓了頓，最后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刀，直插李世民的心臟。

“最兇險者，心脈或腦脈一旦瘀阻或破裂，便是一夕猝死，神仙難救！”

“猝死”二字，仿佛擁有萬鈞之力，狠狠地砸在了李世民的心頭。

他一生征戰，開創了這輝煌盛世，他有無數的雄心壯志尚未實現，他最怕的，就是天不假年！

對蘇宸的信任和懷疑，此刻在他心中劇烈地交戰，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裂。

看著皇帝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感受著周圍幾乎要將自己凌遲的目光。

蘇宸知道，該上最后的殺手锏了。

他挺直了脊梁，目光掃過滿朝文武，最后定格在天子的臉上，整個人的氣場，從剛才的閑散，瞬間變得銳利無匹！

“口說無憑，療效為證！”

他的嗓音響徹大殿，蓋過了所有人的呼吸聲。

“草民，愿在此立下軍令狀！”

蘇宸的目光灼灼，直視龍顏，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充滿了無可辯駁的自信。

“三日！”

“只需三日，草民便能讓陛下的‘風疾’之癥，得到肉眼可見的好轉！”

“若無寸效！”

“蘇宸項上人頭，任憑陛下處置！”

話音落下。

整個甘露殿先是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

緊接著，爆發出比剛才還要猛烈百倍的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