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

殿內燃著安神香，但絲毫驅不散長孫皇后眉宇間的憂慮。

她端坐鏡前，銅鏡映出的容顏溫婉端莊，可那雙鳳眸深處，卻藏著驚濤駭浪。

前朝的動靜，早已一字不落地傳到了她的耳中。

天幕神跡，仙丹劇毒。

長孫皇后只覺得一陣后怕，涼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世民那“風疾”發作起來有多么痛苦，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丈夫為了大唐江山，是如何透支著自己的身體，又是如何對那些虛無縹緲的長生之說抱有一線期望。

“二郎……”她輕聲呢喃，心中揪緊。

天幕的出現，是警告，也是希望。

那個叫蘇宸的郎中，那個能斷言“風疾”根源的年輕人，是解開她心頭大石的唯一鑰匙。

“娘娘，陛下有旨，禁軍已在調動，準備前往西市‘請’人了。”心腹女官采蘋低聲稟報，語氣中帶著不安。

長孫皇后霍然起身，裙裾拂過地面，帶起一陣微風。

“不行！”

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禁軍大張旗鼓地去，是‘請’人還是‘抓人’？那位蘇郎中，是福是禍尚且未知，若他真是世外高人，被禁軍的陣仗驚擾了，起了逆反之心，那該如何是好？”

“更何況，天幕降世，萬民矚目，此刻那濟世堂門前，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禁軍一去，豈不是要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采蘋急道：“可是娘娘，陛下的脾氣您也知道，他現在正在氣頭上……”

“正因如此，本宮才要親自去。”

長孫皇后打斷了她的話，眼神清明而決絕。

“備車，換便服。本宮要親自去西市，會一會那位蘇神醫。”

她轉身走向李世民所在的甘露殿，步履沉穩。

她要去說服那個正在暴怒與后怕中掙扎的男人。與其用皇權去強壓，不如用誠意去探尋。

……

一處幽暗的宮室偏殿內。

方士孫道玄被兩名禁軍看管著，面色慘白，渾身抖得和篩糠一樣。

他不是傻子。

天幕上的畫面，那血淋淋的重金屬中毒演示，已經給他判了死刑。

他完了。

一個被收買的小太監，趁著換防的空隙，鬼鬼祟祟地湊過來，將皇后準備微服私訪的消息，用蚊子般的聲音告訴了他。

孫道玄的眼中，瞬間迸發出一股瘋狂的惡毒。

蘇宸！

濟世堂！

都是因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伙，才毀了他通天的富貴！

既然活不成了，那也得拉個墊背的！

他從道袍的夾層里，摸出了一塊小小的、刻著鬼頭的令牌，連同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給了那個小太監。

“去，找人交給城西黑風巷的‘鬼手’。”

他的聲音嘶啞，如同毒蛇吐信。

“告訴他，不惜一切代價，找到西市濟世堂的那個郎中，把他和他的醫館，燒成灰！”

“記住，要快！要干凈！做成意外走水的樣子！”

小太監掂了掂錢袋，眼中閃過貪婪，重重點頭，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孫道玄癱坐在地，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

蘇宸，就算你是神仙，也得先過閻王這一關！

……

長安西市，天下之匯。

胡商的叫賣聲、百戲班子的鑼鼓聲、行人的說笑聲，交織成一曲繁華到極致的交響。

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停在市集入口。

長孫皇后在采蘋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她換上了一身尋常富家婦人的衣裳，頭上戴著帷帽，遮住了絕世的容顏。

即便如此，她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還是讓周圍的行人忍不住側目。

幾名身著短打、目光銳利的護衛，不遠不近地跟隨著，將窺探的目光一一隔絕。

“娘娘，您看，那邊！”采蘋眼尖，指著遠處一處人頭攢動的地方。

長孫皇后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條胡同口，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喧嘩聲、議論聲隔著老遠都能聽見。

“那肯定就是濟世堂了！”

一行人艱難地向人群擠去。

西市的空氣混雜著香料、汗水和牲畜的味道，對常年居于深宮的長孫皇后而言，是一種巨大的沖擊。

她本就體弱，又為李世民擔驚受怕了一上午，此刻被人群一擠，頓感胸口一陣發悶，呼吸也變得有些不順暢。

這是她的老毛病，“氣疾”要發作的征兆。

她強忍著不適，一只手下意識地按住胸口，加快了腳步。

而在人群的另一側，幾個眼神陰鷙的漢子，正死死地盯著那塊“濟世堂”的歪扭牌匾。

他們腰間藏著利刃，懷里揣著火油和引火之物。

終于，長孫皇后擠到了人群的最內圈。

她看清了。

那扇緊閉的木門，那塊歪扭的牌匾，和天幕上的景象一模一樣。

找到了！

一股巨大的希望涌上心頭。

只要能見到這位蘇神醫，二郎的病就有救了！大唐的天下，就穩了！

情緒一激動，那股一直被她強壓著的窒息感，瞬間爆發！

“呃……”

長孫皇后的喉嚨里發出一聲痛苦的抽氣，她雙眼圓睜，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漲紅變為青紫。

空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抽走了。

她的肺部無論如何用力，都吸不進半點救命的氧氣。

窒息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

“娘娘！”

采蘋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徹底慌了神。

“快！傳醫！”

周圍的護衛大驚失色，想要上前，卻被擁擠的人群死死擋住，亂作一團。

長孫皇后的世界，正在迅速變暗。

她的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喉嚨，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完了……

就在她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絕望之際，身后的人群猛地一推。

她再也站立不穩，整個人軟軟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撞在了那扇緊閉的門板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嘈雜的人群中，顯得異常突兀。

所有人都安靜了一瞬。

然后，在無數道震驚的目光注視下。

一直緊閉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

從里面，被推開了一道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