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積水的路面，濺起的水花在紅藍交替的警燈下，如同飛濺的血滴。

李浩坐在陳巖的車里，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發。

他的雙手緊緊地攥著那張從尋呼臺傳真過來的、記錄著地址的紙條。

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單薄的紙張幾乎要被他手心的冷汗浸透。

四個小時，對于一個被綁架的年輕女孩，對于一個冷靜、謹慎、甚至可能懂得利用化學試劑來處理現場的魔鬼來說，意味著什么？

李浩不敢想。

他前世見過太多的卷宗，看過太多的悲劇。

他知道，在很多時候，生與死的距離，就是幾分鐘，甚至幾十秒。

而現在，他們失去的，是二百四十分鐘。

陳巖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畢露，他將油門踩到了底，老舊的桑塔納頓時發出一陣嘶吼，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瘋狂穿行。

他沒有看身旁的徒弟，但他能感覺到，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正散發出一股近乎實體化的、冰冷的殺意。

車隊在江城大學緊閉的鐵門前，發出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戛然而止。

“開門！警察！”高建軍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狠狠地拍打著門衛室的窗戶。

一個睡眼惺忪的保安打著哈欠走了出來，看到門口十幾輛閃爍的警車和幾十個荷槍實彈的警察，瞬間嚇得酒醒了一半。

“你……你們干什么的？”

“市刑偵支隊！執行緊急任務！立刻打開校門！”高建軍亮出自己的證件，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行啊，警官?！北０搽m然害怕，但還是壯著膽子攔在了門口。

“我們有規定，這么晚了，沒有校領導的手續，誰也不能進。要不……要不您等天亮了再來？”

“等天亮？”高建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頂在鐵門上，雙眼赤紅。

“我他媽等天亮來給你收尸嗎？！我數三秒，不開門，我就讓防暴隊把這扇破門給你炸了！”

巨大的求生欲戰勝了單位的規定，保安連滾帶爬地跑回門衛室，按下了開門按鈕。

沉重的鐵門，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緩緩打開。

車隊魚貫而入，在大學校園寬闊的林蔭道上，留下了一道道刺眼的輪胎印。

化學系的大樓，在夜色中像一頭沉默的巨獸，黑洞洞的窗戶如同它空洞的眼窩。

“三樓！公共實驗準備室！”高建軍一聲令下，幾十名刑警立刻呈戰斗隊形，從前后兩個樓梯，朝著樓上包抄而去。

樓道里，只有他們急促的腳步聲和裝備碰撞發出的細微聲響。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福爾馬林和各種化學試劑混合的、獨特的刺鼻氣味。

走廊兩側的實驗室里，玻璃門后，各種瓶瓶罐罐和精密的儀器在手電筒的光柱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三樓走廊的盡頭，一扇掛著“公共實驗準備室”牌子的鐵門，出現在眾人面前。

門，緊鎖著。

高建軍沒有絲毫猶豫，對身后的防暴隊員一揮手。

一聲沉悶的巨響，門鎖被特制的破門器直接撞開。

一股比走廊里濃烈十倍的、混雜著消毒水和某種未知化學品的刺鼻氣味，從門內狂涌而出，嗆得所有人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房間里的燈是關著的。

十幾道強光手電的光柱瞬間射了進去，將這個不大的房間照得如同白晝。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房間里，空空如也。

沒有掙扎的痕跡，沒有血跡，更沒有王婧的身影。

這里干凈得……有些過分。

房間的中央，擺著幾張巨大的不銹鋼實驗臺，臺面上擦拭得一塵不染，甚至還在反光。

墻邊，是幾個玻璃柜，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各種燒杯、試管和化學藥品。

唯一顯得有些突兀的，是房間正中央那個巨大的、連接著粗大管道的下水道地漏。

地漏的鐵篦子嶄新，與周圍布滿陳舊污漬的水泥地格格不入。

而地漏周圍的地面，呈現出一片被強酸腐蝕后特有的、淡淡的灰白色，并且異常潮濕，仿佛剛剛被大量的水沖洗過。

“搜！”高建軍的聲音有些干澀。

刑警們立刻散開，開始對這個房間進行地毯式的搜索。

李浩沒有動。

他徑直走到那個巨大的地漏前，緩緩蹲下身。

他伸出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那片潮濕的、泛白的地面。

一股冰冷的、絕望的寒意，順著他的指尖，瞬間傳遍了全身。

他知道，他們來晚了。

這里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這里是……“肢解”和“清理”現場。

那個魔鬼，在這里，用他最擅長的化學知識，將一個年輕的生命，連同所有的罪證，處理得干干凈凈。

然后，通過這個巨大的下水道，將一切都沖進了這座城市最黑暗的腹地。

“高隊！”一名細心的偵查員在不銹鋼實驗臺的夾縫里，有了發現。

眾人立刻圍了過去。

那是一根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長長的頭發。

頭發的末梢，還帶著一點點剛染過不久的、不自然的棕黃色。

高建軍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認得出來，這個顏色，和王婧照片上的發色，一模一樣。

“報告！”另一名負責檢查門窗的警察喊道，“后窗的插銷有被撬動的痕跡，窗外的泥地上，發現了兩個不同型號的輪胎??！”

李浩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那片漆黑的、通往校園外的荒地。

他的腦海中，瞬間構建出了整個犯罪過程。

兇手，吳志明，在后街綁架了王婧之后，并沒有將她帶回自己的巢穴。

而是利用同伙的接應和車輛，將她帶到了這個他最熟悉、也最安全的“手術室”。

在這里，他殺害了她，處理了她。

然后，他和他的同伙，開著兩輛車，從后窗離開，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一輛車，帶著處理過的尸塊，去了那個早已挖好的、位于郊外采石場的墳墓。

而另一輛車……

李浩的目光，猛地轉向了墻上那張江城大學的校園地圖。

另一輛車，帶著王婧的個人物品，和那輛作案用的桑塔納，去了哪里？

他知道，一個如此謹慎的罪犯，絕不會將所有的“垃圾”，都丟在同一個地方。

他看著地圖，大腦飛速運轉。

突然，他的手指，點在了地圖的東北角。

那里，是江城大學最大的人工湖。

“高隊，”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立刻派人去學校的人工湖！兇手的那輛黑色桑塔納，還有王婧的挎包、衣物，一定就在湖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