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迅速吞沒了國道兩旁的農(nóng)田，遠處的村莊只剩下幾點昏黃的燈火。

那輛黑色的桑塔納不疾不徐地行駛著，尾燈在黑暗中拉出兩道平穩(wěn)的紅線，像兩條流淌的血液。

“目標車速80，很穩(wěn)，沒有任何異常。”步話機里傳來一組組長馬東壓抑著的聲音。

秘密監(jiān)控點里，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陳巖站在窗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煙霧繚繞中，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顯得愈發(fā)晦暗不明。

高建軍的命令通過電波傳達到了每一個行動單位，但那句“在沒有我的命令之前，不許暴露”的警告，像一把枷鎖，束縛著所有人的行動。

這是一場看不見的賽跑，他們只能跟，不能攔。

李浩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桌上那張攤開的郊區(qū)地圖。

他的手指，正停在城南三十公里外的一處，那里用藍色標記著一個水庫，旁邊是一大片代表著荒地的黃色區(qū)域。

在前世的卷宗里，那個最終發(fā)現(xiàn)王婧遺體的地點，像一枚燒紅的烙鐵，在他的記憶里滋滋作響。

但他不敢說，一個字都不能說。

他只能祈禱，這頭鬣狗今晚的行動，能為他提供一個成功抓住“鐵證”的機會。

“注意，目標車輛減速，打了右轉向燈。”

馬東的聲音突然變得緊張，“他要下國道了！這條路……地圖上沒有顯示，是一條土路！”

陳巖猛地將煙頭按在煙灰缸里，搶過劉洋手中的步話機：“能跟進去嗎？”

“不行，師父！”馬東的回答果斷而急促。

“土路太窄，而且只有一條道，跟進去就是自殺，百分之百會暴露！對方只要從后視鏡里看一眼，我們就完了！”

“那就停在國道邊，找制高點，用高倍鏡觀察！”陳巖當機立斷，“注意隱蔽車輛，熄掉所有燈光！”

“明白！”

監(jiān)控點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國道上，馬東和另一名偵查員迅速將車停進一處廢棄的加油站陰影里，兩人一前一后，匍匐著穿過半人高的荒草，爬上了一處土坡。

馬東架起了軍用高倍望遠鏡，鏡頭在黑暗中艱難地捕捉著那輛桑塔納的蹤跡。

“目標車輛在土路上行駛了大約一公里，停下了。”

馬東的聲音通過微型麥克風，清晰地傳回監(jiān)控點，“他下車了……打開了后備箱……拿出了一個長條形的帆布工具包。”

李浩的拳頭，在無人察覺的角落里，死死地攥緊了。

“他在干什么？有沒有跟人接頭？”陳巖追問道。

“沒有。周圍……周圍一片漆黑，什么都沒有，像是一片廢棄的采石場。”馬東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困惑。

“他……他提著工具包，走進了采石場深處，手電筒的光晃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他很熟悉這里的地形。”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變成了最磨人的等待。

步話機里，只剩下馬東和另一名偵查員壓抑的呼吸聲，以及荒野里不知名蟲豸的鳴叫。

每一秒鐘，都像被拉長的橡皮筋，充滿了未知的恐懼和想象。

高建軍的電話又一次打了過來，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已經(jīng)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怒火和嘲諷。

“怎么樣啊，陳大隊？你們那個‘重點嫌疑人’，是不是找了個風景優(yōu)美的地方，跟情人幽會去了？”

“我們這邊幾十號人陪著你們兩個瘋子，在這兒喂了一晚上蚊子！”

陳巖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只是冷冷地回答：“還在等。”

“等？等什么？等他給你變出一具尸體來嗎？”高建軍的聲音越來越大。

“我告訴你們，再過半小時，如果還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立刻給我收隊！明天一早，你們倆都給我寫一份深刻檢查！”

就在高建軍即將掛斷電話的瞬間，馬東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無法抑制的、見了鬼似的驚駭。

“他……他回來了。”

“他干了什么？”陳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

“不知道。他從黑暗里走出來的，身上……身上沾滿了新鮮的泥土，褲腿上全是。

他把工具包扔回后備箱，動作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慌亂，就像……就像一個剛剛下班的工人。”

馬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上車了，正在掉頭，準備返回市區(qū)。”

當那輛黑色的桑塔納重新匯入國道，不緊不慢地朝著家的方向駛去時，整個二大隊指揮系統(tǒng)內的所有警察，都感覺到了一股從腳底升起的寒意。

一個高學歷、有體面工作的圖書館副主任，在深夜，獨自一人，驅車幾十公里，跑到一處荒無人煙的廢棄采石場。

帶著一包工具，在黑暗中“工作”了一個小時，然后又像沒事人一樣開車回家。

這里面沒有任何違法行為。

但每一個細節(jié)，都透露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極致的詭異。

“高隊，”陳巖的聲音在步話機里響起，這一次，不再是請求，而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立刻派技術隊的同事，帶上最好的勘察設備，去城南廢棄采石場。一組的人會給他們引路。”

“我要知道，吳志明剛才在那片地下，到底埋了些什么，又或者……挖了些什么。”

步話機那頭沉默了。高

建軍的呼吸聲變得異常粗重。

他可以質疑陳巖的判斷，可以嘲諷李浩的“直覺”，但他無法反駁眼前這個詭異到極點的事實。

作為一個老刑警的本能，在瘋狂地向他報警。

他知道，他輸了這場賭博。

那兩個“瘋子”，真的從一個看似良民的身上，挖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洞穴。

“……行動。”最終，他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

監(jiān)控點里，李浩緩緩地松開了早已被指甲掐出深痕的手心。

他看著窗外，東方的天際線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微光。

七月二十四日，黎明。

距離王婧失蹤，只剩下最后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