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軒靠在床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褥，神識緩緩沉入識海。

起初是模糊的碎片，像隔著毛玻璃看舊電影。

他“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穿著錦緞小襖，在庭院里追著蝴蝶跑，身后跟著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鬟，脆生生喊著“少爺慢些”。那是五歲的原主，那時母親還在，父親尚未失勢，他是白家捧在手心的三少爺，眉眼間帶著不諳世事的嬌憨。

畫面陡然一轉，是靈根檢測的那天。測靈盤上金木水火土五道靈光微弱閃爍，雜而不純，族中長老皺著眉搖了頭：“五行雜靈根，難成大器。”周圍響起竊竊私語，那些原本熱絡的叔伯眼神淡了下去，連父親也背過身，肩膀微微垮著。那天的風很涼，吹得原主攥緊了衣角，第一次知道“廢物”兩個字寫起來有多沉。

記憶的潮水越來越洶涌。

他“感受”到練氣三層的瓶頸像堵無形的墻，無論如何打坐吐納，靈力都像黏在經脈里的死水，連最基礎的火球術都練得時靈時不靈。族學里的先生搖頭嘆息，旁系的堂兄們指著他的背影嗤笑，說他是白家祖墳上長歪的草。

他“看見”母親臨終前拉著他的手，枯瘦的手指冰涼：“軒兒，娘留不住了……以后要好好活，別讓人欺負了去。”那雙手最后垂落時，原主哭得喘不上氣，卻連握住母親的力氣都沒有——那時他剛卡在練氣三層，連最粗淺的強身術都沒能修成。

還有父親。那個曾經在家族議事廳里擲地有聲的男人，在母親走后日漸沉默。爭奪家主之位失敗后，他被分到這偏僻的西跨院，日日對著棋盤枯坐，偶爾看向原主，眼神里有愧疚，有無奈，更多的是一種認命的灰敗。原主試過偷偷用功，想讓父親高興，可每次把好不容易精進一絲的靈力展示給父親看時，父親只是摸摸他的頭，嘆口氣：“罷了，平安就好。”

最清晰的，是三天前的畫面。

幾個穿著簇新錦袍的旁系子弟堵在假山后，為首的堂兄白啟明捏著他的下巴，語氣輕佻：“喲，這不是我們白家的‘天才’三少爺嗎？聽說又在房間里打坐呢？練出什么神通了？是能讓雜草開花，還是能讓石頭點頭啊？”

周圍哄堂大笑。原主攥著拳頭，臉漲得通紅，卻只敢低聲說：“你們別太過分。”

“過分？”白啟明嗤笑一聲，猛地推了他一把，“廢物就該有廢物的樣子！真以為父親以前是家主，你就能耀武揚威了？現在的你，連我院里的狗都不如！”

后背撞上假山棱角的劇痛傳來，意識在眩暈中下沉。彌留之際，他“聽”見小丫鬟春桃的哭喊聲，聽見白啟明等人罵罵咧咧地跑開，還聽見有人啐了一口：“碰了這廢物，真是晦氣。”

無盡的委屈、不甘、懦弱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白逸軒的神魂。

“呃……”他猛地悶哼一聲，額頭上爆起青筋。這不是他的情緒，是原主殘留在識海里的執念，像根毒刺，扎得他神魂生疼。

兩世的記憶在識海里沖撞、融合。

一邊是穿越后十年的血與火：血河老怪的尸山血海，無淵谷的陰森詭譎，兩界山的生死搏殺，界心石的光陰流轉，還有對母親那蝕骨的思念。

一邊是這十八年的壓抑與卑微：測靈盤前的失望，族人間的冷遇，父親的沉默，旁人的欺辱，還有臨死前那錐心的不甘。

不知過了多久，沖撞漸漸平息。

白逸軒緩緩睜開眼，眼底的猩紅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之下，卻藏著驚濤駭浪。

他抬手，看著這雙纖細的少年手掌。這雙手，曾因為練不出法術而顫抖，曾因為被人嘲笑而握緊，曾因為無力保護母親而痛哭。

但從現在起，這雙手將握住劍，握住機緣，握住自己的命運。

“白啟明……旁系子弟……”他低聲念著這些名字，指尖微微收緊，骨節泛白。那些欺辱原主的人，那些看輕白家主脈的人，他一個都不會忘。

他不是原主那個懦弱的少年了。他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白逸軒，是能以神魂撬動光陰長河的白逸軒。

“還有父親……”他望向窗外，風雪似乎小了些，“你認命，我不認。”

原主的記憶里，父親雖沉默，卻總在深夜悄悄來看他的傷勢，會把月例里大半的靈石偷偷塞給春桃，讓她給原主買些滋補的藥材。那份藏在沉默下的父愛，像極了穿越前母親削蘋果時，那圈不斷的果皮，笨拙卻深沉。

“這一世，換我護你。”白逸軒輕聲說，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神識再次沉入丹田。界心石依舊沉寂，但他能感覺到，隨著兩世記憶的融合，那層包裹著界心石的混沌又稀薄了一分，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蘇醒。

“少爺，藥涼了，奴婢再去熱一熱？”春桃端著空碗進來，見他眼神清明，不像剛才那般迷茫，不由得松了口氣。

白逸軒抬眼看向她，記憶里這個小丫鬟比原主還小兩歲，是母親當年從外面買回來的孤女，對原主忠心耿耿，好幾次為了護他，被旁系子弟的丫鬟推搡打罵。

“不用了。”他接過空碗，放在一邊，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春桃，去給我打盆熱水來，再找件利落點的衣服。”

春桃愣了愣：“少爺要做什么？”

白逸軒站起身，雖然身體還有些虛浮，但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在風雪里重新扎根的青松。

“去演武場。”他說，目光掃過窗外漸歇的風雪，“從今天起，那里就是我常去的地方。”

春桃看著自家少爺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什么不一樣了。那雙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怯懦和閃躲，只剩下沉靜和銳利，仿佛一夜之間，那個任人欺辱的廢物少爺，真的變成了能獨當一面的大人。

她連忙應聲：“哎，奴婢這就去！”

房間里，白逸軒活動了一下手腳，感受著體內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五系靈力。雜靈根又如何？練氣三層又如何？

他白逸軒的路，從來都不是別人定義的。

識海里，兩世的記憶徹底交融，化作他前行的基石。過往的傷痛與不甘，都成了此刻燃燒的火焰。

他看向墻角那柄銹跡斑斑的青銅短劍，走過去，再次握住了劍柄。

這一次，指尖傳來的不再是生疏，而是一種跨越了生死的熟悉。

演武場的方向，隱約傳來旁系子弟練劍的呼喝聲，帶著少年人的張揚與傲慢。

白逸軒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好戲，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