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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裂痕與銀鎖

  • 淵海探靈組
  • 五十筆
  • 3723字
  • 2025-08-23 14:19:08

晨光熹微,卻難以穿透探靈組總部深處那間臨時禁閉室的陰霾。這裡原本是間堆放雜物的倉庫,如今只餘一桌一椅一榻,空氣中漂浮著陳年灰塵與新添的焦糊氣味,還有絲絲縷縷未能散盡的雷火腥氣。林啟強獨坐床沿,背影僵直。他已換下那身破爛衣衫,穿了件探靈組提供的粗布褂子,鬆垮不合身,更襯得他形銷骨立。昨日力戰的疲憊與力量失控後的虛脫如潮水般反覆沖刷著他的四肢百骸,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經脈中那些暗金混沌、尚未完全平復的殘餘力量,針刺般難受。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只將一雙佈滿舊傷與新痕的手攥得死緊,指節泛出青白色。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停駐。片刻,鎖孔傳來細微響動,門被推開。鄭佩儀站在門口,逆著走廊裡昏黃的光,身形顯得格外清瘦單薄。她依舊穿著那身素色衫裙,髮絲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後,面容清冷如常,唯有眼底深處壓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與憂色。她手中端著一個木托盤,上面放著一碗清粥,一碟醬菜,還有一個小小的白瓷藥瓶。她走了進來,將托盤輕輕放在那張唯一的破舊木桌上。動作間,裙裾微動,帶起一縷極淡的草藥清香,與這室內渾濁的氣息格格不入。「吃點東西。」她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蘇九兒前輩讓人送來的傷藥,內服,一日一次。」林啟強沒有回頭,也沒有動,彷彿一尊凝固的石像。沉默在狹小的空間裡蔓延,壓得人喘不過氣。鄭佩儀的目光掃過他緊繃的肩背,落在他那雙死死攥緊的拳頭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繞到桌旁,將粥碗向他那邊推了推,語氣裡添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持:「你力量消耗過劇,經脈亦有損傷,進食服藥,是為你好。」「為我好?」林啟強終於開口,聲音沙啞乾澀,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頭。他緩緩轉過頭,臉上沒什麼血色,眼底卻燒著兩簇幽暗的火,混合著疲憊、煩躁,還有一種近乎自棄的嘲諷。「鄭大小姐,收起你那套慈悲心腸吧。我這種人,爛命一條,死不了。」鄭佩儀面色一沉:「林啟強,你非要如此說話?」「那我該怎麼說話?」林啟強猛地站起身,動作牽動傷處,讓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渾不在意,只是逼視著鄭佩儀,語氣越發尖刻,「感恩戴德?多謝探靈組收留?多謝你們把我關在這鬼地方?還是多謝你鄭大小姐屈尊降貴來給我送飯施藥?」他向前一步,周身那股尚未平息的力量因情緒激動而微微外溢,空氣中泛起細小的漣漪,桌面的塵埃無風自動。「你們高高在上,自然看什麼都簡單。規矩、道理、慈悲…可你們知不知道外面是什麼世道?知不知道多少人為了口吃的就能賣兒賣女?知不知道那些陰溝裡的老鼠為了活下去什麼都肯干?!笑面佛該死?鐵手張該死?是!他們是該死!但你們那種溫吞水的手段,救得了誰?嗯?」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失控的邊緣的顫抖:「你們以為我想用那些南洋邪術?你們以為我願意碰那些陰毒玩意兒?!那是保命的東西!是在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看不見的角落裡,像野狗一樣掙扎求存時,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暗金色的流光在他眼底一閃而過,室內的燈泡忽然明滅不定,發出滋滋的輕響。他體內那混沌的力量再次躁動起來,彷彿一頭被激怒的困獸,渴望撕碎什麼。鄭佩儀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逼得後退了半步,但隨即站定。她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倒,反而迎上他那雙燃燒著怒火與痛苦的眼睛,清冷的聲音裡也帶上了銳氣:「所以,你就可以不顧後果?就可以肆意妄為?引爆邪爐,塌陷街區,若非源先生結界護持,傷及無辜百姓,這筆賬又該算在誰的頭上?你這不是在除魔,你這是在製造更多的混亂與災厄!」「無辜?!」林啟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笑聲卻蒼涼無比,「這淵海城裡,誰敢說自己完全無辜?你嗎?我嗎?還是外面那些看似可憐的人?鄭佩儀,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惡』是什麼樣子!你那些降頭術、古曼童,在真正的黑暗面前,不過是孩童的把戲!」這話刺耳至極。鄭佩儀臉色瞬間白了幾分,她修習降頭術雖是家學淵源,但也秉持淨化解降之正念,從未被人如此輕蔑地稱為「孩童的把戲」。一股怒意混雜著委屈湧上心頭,她聲音陡然拔高:「至少我知道敬畏!知道底線!而不是像你這樣,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甚至與邪力為伍,遲早引火燒身!」「底線?敬畏?」林啟強雙目赤紅,猛地揮手,幾乎掃到桌上的粥碗,「那東西能當飯吃嗎?能讓我活下來嗎?我只要結果!只要達到目的!過程怎麼樣,誰在乎?!你以為我想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激動之下,他猛地扯開了些許衣襟,露出鎖骨下方一片猙獰扭曲的舊傷疤,那疤痕深處,似乎隱隱有詭異的符文一閃而逝。而他懷中貼身藏著的那枚貼身銀鎖,因他這劇烈的動作,竟從衣襟內滑脫出來,「噹啷」一聲脆響,掉落在兩人之間冰冷的地面上。一瞬間,空氣彷彿凝固了。那枚銀鎖樣式古舊,邊緣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正面刻著些模糊難辨的辟邪紋路,而背面,兩個清晰的篆文「林淵」赫然映入眼簾。林啟強所有的怒吼、所有的激動,在看到銀鎖脫落的瞬間,如同被冰水澆頭,驟然熄滅。他臉上暴怒的神情僵住,轉為一種近乎驚恐的蒼白,瞳孔驟縮。他幾乎是本能地、閃電般彎腰要去撿拾。但鄭佩儀的目光,已經死死地盯在了那兩個字上。「林…淵…?」她下意識地輕聲念出,心頭猛地一震。這個名字…她並非第一次見到。冰庫那夜,蘇九兒交給她的那枚從林啟強身上取下的舊銀鎖,內側刻著的,正是這兩個字!林啟強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冰冷的銀鎖,聽到她念出這個名字,他的手如同被烙鐵燙到一般,猛地縮回。他倏然抬頭,看向鄭佩儀的眼神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警惕、慌亂,甚至是一絲…恐懼?仿佛一個潛藏多年、不容見光的秘密驟然被撕開了一角。他迅速撿起銀鎖,緊緊攥在手心,彷彿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之前的暴躁與尖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防備。他後退一步,拉開與鄭佩儀的距離,聲音變得異常低沉而冷硬:「不關你的事。」鄭佩儀還處在巨大的震驚與疑惑之中。林啟強…林淵?這才是他的真名?他為何要隱姓埋名?這銀鎖究竟代表什麼?為何他反應如此激烈?無數疑問在她腦海中翻騰,讓她一時忘了方才的爭執與不快。她看著他瞬間築起的高牆,看著他那副彷彿受傷野獸般戒備的姿態,到嘴邊的追問竟一時無法出口。兩人就這樣僵持著,空氣中只剩下彼此壓抑的呼吸聲。良久,鄭佩儀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波瀾。她沒有再去看那枚銀鎖,也沒有再追問那個名字,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林啟強那張寫滿抗拒與疲憊的臉,聲音恢復了些許平靜,卻帶著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你的過去,我無意探究。」她指了指桌上的粥菜和藥瓶:「東西放在這裡。你的傷…好自為之。」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走向門口。腳步聲在空寂的走廊裡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轉角。禁閉室的門沒有關嚴,留下一道縫隙,透進走廊微弱的光。林啟強依舊僵立在原地,緊握著那枚猶帶體溫的銀鎖,指節因用力而慘白。手心中的銀鎖稜角硌得他生疼,卻遠不及心頭那翻江倒海的驚濤駭浪。許久,他如同脫力般,緩緩跌坐回床沿,將額頭深深埋進冰冷的掌心之中,肩膀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夜深沉。鄭佩儀回到自己在探靈組總部臨時分配的小房間。房間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椅,窗臺上擺著一個小小的香爐,裡面燃著寧神的檀香,青煙裊裊。但她心緒不寧,白日裡林啟強那失控的怒吼、那枚意外掉落的銀鎖、還有他瞬間劇變的神情,不斷在她眼前閃回。她靜坐片刻,終於還是起身,從隨身攜帶的行李箱深處,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打開錦囊,裡面正是蘇九兒當日交給她的那枚舊銀鎖。兩枚銀鎖,樣式幾乎一模一樣,同樣的古舊,同樣的「林淵」二字。一枚被他緊張萬分地貼身收藏,一枚則輾轉到了自己手中。她將兩枚銀鎖並排放在桌面上,就著昏黃的燈光,仔細審視。後來所得的這枚,因常年貼身佩戴,表面更顯光滑溫潤,而那枚舊的,則帶著歲月沉積的暗淡,邊緣有些細微的磕碰痕跡,內側的刻字卻更深、更清晰。「林淵…」鄭佩儀纖細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兩個承載了太多秘密的字,低聲自語。這名字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故事?為何他對此反應如此劇烈?這與他體內那混沌邪異的力量,與他時而暴戾時而脆弱的性情,又有何關聯?她想起他鎖骨下那驚鴻一瞥的詭異疤痕,想起他力量失控時眼底閃過的暗金流光,想起他談及過往時那種近乎絕望的自嘲與尖銳…這個男人,就像一本被強行合上、佈滿塵埃與血污的書,每一頁似乎都寫滿了掙扎與痛苦。她原本只想保持距離,完成職責,可那枚意外出現的銀鎖,卻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撬開了一絲縫隙,讓她窺見了深藏其下的、令人心悸的冰山一角。窗外傳來遠方黃浦江上輪船低沉的汽笛聲,悠長而孤寂,如同這座不夜城無聲的嘆息。鄭佩儀收起兩枚銀鎖,吹熄了油燈,和衣躺下。黑暗中,她睜著眼,毫無睡意。爭執的話語仍在耳邊迴響,但那憤怒已漸漸消退,留下的是一種更為複雜難言的情緒——疑惑,警惕,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深究的、極細微的牽掛。而在另一端的禁閉室內,林啟強同樣徹夜未眠。他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手中緊握著那枚失而復得的銀鎖,彷彿要從那冰冷的金屬中汲取一絲虛妄的暖意。眼底的狂躁早已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與一片荒涼的寂寥。銀鎖緊貼著胸口,彷彿一塊冰,又彷彿一團火,灼燒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過去。夜,還很長。淵海城的迷霧,似乎正悄無聲息地漫進每個人的心裡。裂痕已然出現,而某些被刻意掩埋的東西,正循著這裂痕,悄然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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