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仇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崇伯，目光中帶著憤懣。

“守鎬大夫，孤聽說有道德的君子在指揮軍隊作戰時，不會使用計謀，而是堂堂正正地交戰，憑借實力來取勝。如今大夫卻以計謀欺詐，這難道是符合周禮的行為嗎？”

聽到姬仇還是稱呼自己為守鎬大夫，姬平笑了笑，說道：“我卻不知道周禮中有諸侯可以擅自攻打天子的規定啊。”

聽了這句話，姬仇啞口無言，他當然是不承認周攜王的，但是姬平承認啊。

在姬平看來，晉侯作為諸侯攻打天子就是違反周禮的行為，那他自然也可以用計謀來取勝。

姬仇嘆了一口氣，說道：“如今孤的性命在崇伯手中，若崇伯愿意放孤回到晉國，孤愿意將王官以西的土地獻給崇伯。”

他只說愿意獻地給姬平，卻沒說給天子，因為他是個聰明人，看出來了整個鎬京政權，事實上是以姬平為尊。

姬平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只是說道。

“晉侯多年沒來覲見天子了，如今到了鎬京，正可以與天子多多相處，不必急于回到晉國。”

說完，他命令一隊衛士將這姬仇“請”到了鎬京的一處府邸之中，讓衛士嚴加看管，不許姬仇與任何人見面。

做完這一切后，姬平又找來了一個被俘虜的晉兵，對他說道。

“晉侯悖逆無道，已被天子下令處死了，你可以返回晉國，告訴晉國的公卿，就說天子六師已經整裝待發，即將來晉國做客了。”

說完，他便放這個俘虜回晉國去了。

接著，他又讓之前出使晉國的那名使者，將他新寫的一封信，帶到晉國，帶到那晉侯的弟弟，姬成師的手中。

接著，他就像無事發生一樣，命人將捷報送與周攜王后，就又回到鎬京城中去處理政事去了。

……

晉國，翼城。

自從晉侯帶兵西狩之后，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晉國的百姓再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有一些充滿惡意的人開始散布謠言，說這位晉侯可能是打獵的時候被老虎叼走了，而那些跟隨他打獵的士兵因為懼怕被處罰也四散而逃，不敢回到晉國。

然而，晉國的貴族對此事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雖然晉侯并沒有被老虎叼走，但性質更加惡劣。

晉國敗了，而且是動搖根基的大敗。

晉國此時只是一個小國，整個國家兵力只有一萬人，而最精銳的戰車兵，只有三千人。

這次晉侯以打獵的名義奇襲鎬京，將整個國家的精銳兵力都帶走了，然而跑回來的卻只有三四人。

這三四人帶回的消息出奇的一致，晉兵大敗，晉侯被殺。

因此，如今晉國的公卿們都坐在了一起，打算想個方法善后。

卿士潘父嘆息一聲，說道。

“我早就勸諫國君，不要去征討天子，如今果然遭此大敗。”

作為晉國守舊勢力貴族的代表，他只承認周攜王是天子，而不承認周平王。

緊接著，他又說了一堆失敗主義言論，比如“天命如此”“晉國就要滅亡了”。

那些原本支持出征的士大夫如今聽了潘父的言論，也是面帶悻悻然，嘆息不已。

他們之前認為周攜王沒有多少兵力，此次奇襲應該是馬到功成，沒想到卻是落得這么個下場。

大夫師服卻冷哼一聲，說道。

“如今事情成了這個樣子，您說這樣的話又有什么意義呢，眼下國君已死，我們應該擁立太子姬伯為新晉侯，避免國家動蕩不安。”

聽到這個建議，潘父眼神一轉。

“不可，我聽說，國君應該選擇有賢能的人擔任，國君的弟弟姬成師是個有道德的君子，應該立他做晉國的國君。”

許多貴族聽后，都不自覺地點了點頭，這姬成師待人溫和，禮賢下士，而且為人仁善，因此很得晉國的民心。

師服冷嘲熱諷地說：“周公制定禮法，從來是嫡長子繼承國君的位置，從來沒聽說兄終弟及的道理，難道潘卿是紂王的臣子嗎？”

聽了這話，潘父勃然大怒，一把掀翻桌子，拔出腰中佩劍，對師服說。

“用言語侮辱一位公卿，這難道是禮法所允許的嗎？如果大夫不對我謝罪的話，我就要用手中之劍砍下大夫的頭顱，以維護我的名節。”

眾貴族見此狀紛紛勸解，而師服則是巍然不懼，只是用眼睛斜視潘父。

潘父見恐嚇不成，又有許多貴族勸諫，只得氣沖沖收了手中寶劍，坐回了原位。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外面一陣腳步聲，眾貴族抬頭一看，原來是國君的弟弟姬成師到了。

只見那姬成師面帶悲戚，向眾貴族行禮，說道：“我聽說兄長被殺死了，心中感到很是悲傷。”

說完又擠出了幾滴眼淚，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樣子。

師服卻不為所動，只是冷眼旁觀。其他貴族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沒人接他的茬。

“啊！弟弟為兄長悲傷，臣子為國君悲傷，這難道不是符合禮法的嗎，您可真是一位賢人啊。”

關鍵時期，還是潘父挺身而出，做出一副感動的樣子，只是那肉麻的話語，聽得眾貴族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姬成師也沒想到這位大夫拍馬屁的功力如此強大，讓他都感到一絲不適。

潘父卻渾然不覺，只是又說道：“如今國君意外身死，而您既是國君的弟弟，又是一位賢人，所以我認為應該讓您來接任國君之位啊。”

聽到這話，師服坐不住了，他剛想起身呵斥，卻見姬成師比他更快。

姬成師正色道。

“不可，我聽說按照宗法來治理國家，國家才會強盛，如今國君身死，理應由太子姬伯繼位，這才是合乎禮法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住了，沒想到這個姬成師竟然要主動讓出國君之位，將權力讓給他的侄子。

連師服都對姬成師改變了看法，認為他可能確實如潘父所說的，是一位賢人。

而剛剛還在勸姬成師即位的潘父聽到這話，馬上變了一副嘴臉。

“身為叔伯卻愿意將諸侯的位置讓給侄子，您真是一位周公一樣的圣人啊。”

其他貴族也反應過來了，一邊暗罵這潘父的不要臉到了極致，一邊奉承姬成師高風亮節。

而姬成師卻始終保持著謙遜的態度。

事實上，姬成師本來是想來爭一爭晉侯之位的，然而在昨夜得到了崇伯姬平送出的一封信后，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這才有了今天這出“讓出君位”的好戲。

想起這信上的四個字，看著眼前這一堆奉承他的貴族，姬成師嘴角露出了神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