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聲源禁區
- 若風過境
- 已不是曾經的少年
- 4265字
- 2025-08-14 09:05:43
云舟科技大廈的B3層,像一個沉入地底的鋼鐵異世界。空氣帶著恒溫系統維持的冰涼,混雜著難以名狀的微弱臭氧與金屬冷感。這里是聲紋技術的核心腹地,走廊幽深曲折,墻壁覆蓋著漆黑的蜂窩狀吸音材料,將所有本應有的回聲吞噬殆盡,制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近乎真空的死寂。
林疏月穿著灰色清潔工制服,過于寬大的衣服讓她看起來像個偷穿大人衣物的孩子。她佝僂著背,盡量模仿記憶中清潔工的遲緩步伐,推著一輛裝滿塑料桶和工具的清潔車。每一步踏在鋪設著防滑金屬網的地面上,都清晰地感受著金屬網格對腳掌壓力的反饋——但詭異的,沒有腳步聲。
她沒有戴任何助聽設備。左耳助聽器留在安全處,右耳……現在只是一個會引發海嘯的脆弱傷口。在這里,聲音的墳墓般的寂靜反而成為她最佳的隱形斗篷。世界在她耳邊只剩下顱內永恒的高頻蜂鳴,像一場永不謝幕的獨屬于她的刺耳詛咒。
清潔車的塑料輪子在金屬網地面滾動,發出極其輕微的“沙沙”聲。這聲音本該微弱到幾不可聞,但在這絕對的死寂里,在她那因訓練而極度敏銳的殘余聽覺感知中,竟被放大得像粗糙的砂紙在神經末梢上緩慢摩擦!她的身體瞬間緊繃,推車的動作幾乎凝滯,冷汗無聲地從額頭滑落。
生物識別門禁!就在前方十米處。一扇與吸音墻壁融為一體的厚重合金門,沒有任何可見的鎖孔或讀卡區,只有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光掃描點。她攥著那張還殘留著一次性包裝特有氣味、冰涼滑膩的臨時通行磁卡,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破胸腔。卡片背面印著那串數字和短暫的有效期(23:50),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
她能成功嗎?任何一絲遲疑、慌亂、甚至步態的不自然,都可能被隱藏在暗處的高精度生物捕捉系統瞬間捕獲。這身借來的皮囊與偽裝,在云端科技的眼底,如同蛛絲般脆弱。
一步,兩步……距離門禁五米。空氣仿佛凝固了。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維持住那刻板的、低效清潔工的節奏,垂著眼,將磁卡下意識地、自然地向門禁的方向晃了一下,像是每個清潔工重復千百次的本能動作。同時,她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卻隔著制服布料,狠狠掐在自己大腿內側!劇烈的疼痛讓她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顫,瞬間蓋過了因寂靜恐懼而本能加速的心跳!
嘀。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滴墜入深潭的電子音響起。厚重的合金門無聲地向側面滑開,露出后方更深邃的走廊。
林疏月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幾乎虛脫般的慶幸感尚未涌起,更大的壓力已經降臨——門后通道的墻上,一個深藍色的微型攝像頭正靜靜地轉動著視角,冰冷的鏡頭仿佛一只無情的復眼。
她沒有抬頭,依舊低垂著眼,推著車麻木地向前。汗水滑落眼角,帶來一陣咸澀的刺痛。
按照蘇蔓費盡心思弄來的、標注著“清潔應急通道”的潦草草圖上的模糊指引,林疏月將清潔車隨意停在走廊一角(這也是計劃中偽裝的一部分),隨即閃身鉆進一條標注著設備通風管道維護通道的窄小側梯。這里沒有監控。
沿著冰冷的金屬梯向下攀爬兩層,她停在了一扇標著“T-7聲波研究核心區域/維護入口”的金屬氣密門前。這扇門不在清潔工的路線內,是草圖上的“捷徑”。門鎖不是磁卡,而是一個需要虹膜和掌紋雙重驗證的電子識別區。
死路?
不!林疏月的目光死死鎖定了識別區旁邊一個毫不起眼的、鑲嵌在墻體內的黑色小盒子——那是物理級的緊急電力中斷備用接口。草圖上的潦草標注指向了它:“特殊維護時,用B級身份碼可觸發30秒緊急門禁權限解鎖。權限由內部安保控制中心遠程授權,只適用于核心維護小組(組號在墻內夾層,需破壞性提取)。”
她需要的不是組號,而是“B級身份碼”這個關鍵詞,以及“遠程授權”這個事實帶來的時間差!這個借口蘇蔓的情報只給了一半,另一半是孤注一擲的賭博!
林疏月猛地從清潔車不起眼的工具夾層里,抽出那把油潤的銀杏木刻刀!冰冷的刀鋒在應急指示燈幽綠的光線下閃過一絲寒芒。她用盡全身力氣,將刻刀那堅硬的木質刀柄尾部,狠狠砸在那個緊急接口旁邊的墻體上!發出沉悶的“咚”一聲!
聲響在寂靜的管道井里異常刺耳!
幾乎在聲音發出的瞬間——
“警告!K區檢測到未授權物理沖擊!”
“警告!T-7備用通道入口異常震動事件!”
合成電子警報聲在核心區域的某個隱蔽喇叭和遠程安保中心同步尖嘯!急促而刺耳!
林疏月的心臟驟停!暴露了?但她沒有后退,反而死死盯著那個緊急識別區!
在警報響起的剎那!
在那0.1秒的系統自檢和遠程確認機制被觸發的間隙!
因為那個“緊急沖擊事件”符合“申請維護”的部分前觸發條件!
識別區的綠色指示燈極其突兀地閃爍了一下!電子鎖發出“咔噠”一聲極其輕微的解鎖音!
就是現在!
林疏月幾乎是撞上去的!她用盡全力狠狠推門!厚重得驚人的金屬門滑開了一條縫隙!她像一條魚一樣滑了進去,在金屬門重新吸附鎖死之前!
心臟仿佛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背靠著冰涼光滑的內側門板劇烈喘息,門外刺耳的警報聲被厚重的門體隔絕,只剩下微弱如隔世的嗡鳴。賭贏了!利用系統自身的邏輯漏洞和時間差!
門內,是一個超出想象的巨大空間。這里不像實驗室,更像一個巨型的、科幻的豎琴內部。穹頂高聳,四壁與天花板完全覆蓋著最極致的吸音材料,光線柔和均勻地不知從何處彌漫開來。空間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懸浮在空中的透明水晶棱柱體——聲波核心艙(SCC)。
它正散發著極其微弱、但能被空氣波動感知的、如同無數水晶風鈴同時低語般的高頻諧波。在它四周的地面上,分布著數十個造型奇異、如同雕塑般的發聲裝置。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能量場,讓人毛骨悚然,卻又帶著致命的、探究聲音本源的誘惑。
林疏月的目標是那棱柱核心艙后方隱蔽的中央控制樞紐(CCH),一個如同大型手術臺的操作界面區域。她的腳步無聲地落在吸音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汗水浸濕了她的額發,后背的制服緊貼著皮膚。
突然!
整個核心艙驟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所有發聲裝置的表面都蕩漾起水波般的能量漣漪!
一道無形的、沛然莫御的聲波洪流如同決堤的天河,瞬息而至!這不是噪音!這是一種高度凝聚、具有明確指向性、作用于深層神經感知的頻率!它跨越了普通聲波的物理聽覺范疇!
“啊——!”林疏月的大腦瞬間空白!沒有耳鳴!沒有雜音!這是一種直達靈魂深處的、純粹的、冰冷的、浩瀚的能量咆哮!仿佛千萬根冰冷的無形針管同時刺入她的意識海!她眼前瞬間只剩下刺眼的白光!身體里的每一根神經都在這無聲洪流的沖刷下劇烈戰栗!她猛地抱住頭蹲了下去,劇烈的眩暈感和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讓她幾乎瞬間失去意識!比之前任何一次噪音地獄都更可怕的摧殘!這是聲音的另一種刑罰!是技術對生命本源的傲慢碾壓!
控制樞紐的全息屏在她意識模糊的視線中自動亮起!大量復雜如天書的能量圖譜和參數飛速刷新,一個核心區域自動聚焦放大——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一個正在被高速演算構建的、由能量流模擬出來的人形虛影輪廓!那虛影的核心位置,一個復雜的能量核心正閃爍不定,不斷捕捉和解析著整個空間的生物信號!
它……在掃描她!SCC探測到空間內唯一的“異常生物波動源”(林疏月)!并將她識別為“核心聲波感知測試目標”!開始自動執行最高級別的研究性聲場沖擊測試!這套程序本該在擁有頂級防護裝備的受控研究員身上進行!而她現在赤手空拳!
第二波更強的脈沖無聲襲來!
林疏月直接跪倒在地!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窒息聲!劇痛沿著脊椎沖上大腦!視線徹底模糊!眼淚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手指痙攣地抓向地面吸音材料,試圖抓住一絲“存在感”。她感覺自己像一粒塵埃,正在被絕對的聲浪徹底蒸發!恐懼!
就在這時!
一直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那柄已經沾滿她冷汗的銀杏木刻刀!木柄上那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猛然亮起一層極其微弱、但無比穩定的淡金色柔光!一種低沉、渾厚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嗡鳴從刀柄深處震蕩開來!這嗡鳴并非聲音,更像是一種定格的場能!瞬間在她身體周圍形成一層極其薄弱卻堅韌穩定的共振立場!
無聲的聲波洪流依舊強大!但在觸及那層幾乎看不見的、由銀杏木釋放的古老振動場時,最具有破壞性的、撕裂深層神經的頻率成分,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中和、分散、引導開了!像暴烈的洪水遭遇了萬年磐石上最精妙的導水渠!
劇痛稍緩!林疏月獲得了一絲喘息!她猛地抬頭!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透過刺目的白光和因腦壓沖擊而產生的無數飛蚊黑點,死死盯住那正在瘋狂運算的全息屏!
屏幕上那由純粹能量模擬構建的復刻聲源體(SVD)的虛影正在迅速具象化!它的面部輪廓尚未成型,但那身形姿態……
林疏月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如遭重擊!
那姿態!那個微微向前傾斜、如同要奮力攀爬或……絕望墜下的姿態!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遠比此刻聲場更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這姿態和她夢中那片混亂火場里,懸在彩色玻璃窗欞上的銀杏墜下墜瞬間的重疊!
突然!仿佛系統捕捉到了林疏月此刻極致恐懼下爆發的強烈生物信號!SVD虛影的能量核心驟然爆發!一個冰冷、痛苦、帶著極致絕望感的、異常清晰的女性聲音片斷被強行“復刻”出來,雖然失真空洞,卻無比準確地穿透林疏月意識的防御壁障,炸響在她混亂的感官核心:
“……救我!曦……!抓住窗……啊——!”
轟隆——!!!
如同靈魂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碎!
林疏月的意識被這聲“復刻”徹底撕裂!
記憶的碎片如同沖破堤壩的洪流,裹挾著熾熱的火焰和濃煙狂暴涌入!
彩色玻璃窗!搖搖欲墜!
緊握窗欞顫抖的手!一枚在火光中閃著微光的銀杏吊墜!
窗外……下方一片火海紅光的深淵!
那絕望的聲音……那個名字……
曦?!那是誰?是在叫她?林疏月本名就是林曦!
監控室內。刺耳的警報還在繼續:“核心聲場強度突破安全閾值!”
“未知生物抵抗場出現!穩定性未知!”
“復刻聲源體(SVD)情感波動爆發!完整性……97%!檢測到關鍵記憶錨點——‘曦’——強關聯信號!”
顧沉舟幾乎是在警報響起的瞬間就出現在了中央控制室外的通道上!冰冷的黑眸死死盯著主監控屏上那個蜷縮在核心艙邊緣、抱頭顫抖、被混亂聲場扭曲的光線模糊了輪廓的人影,以及她手中那柄散發著微弱但頑強抵抗著能量波動的淡金光暈的刻刀!
尤其當那個“曦”字和那句完整的“復刻呼喊”被系統分析模塊高亮標注在監控屏下方時!
監控屏幕刺目的反光映在顧沉舟眼中,如同燎原之火!
顧沉舟的臉色在那一瞬徹底變成一種死寂的慘白!他深邃如幽潭的黑眸驟然被一種難以置信的、混雜著極度震驚、瞬間被喚醒的深重恐懼以及……刻骨痛恨的光芒點燃!他的下顎線繃緊如同隨時會斷裂的弓弦!
那個名字!那個姿態!那把該死的刀!還有那點該死的微光!
“關……閉……SCC……關掉它!”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前所未有的狂暴與……一種近乎崩潰的顫抖,猛地劈開警報的噪音!他一步沖向控制臺的主控鍵盤,眼中再無半分平時的冰冷克制,只剩下焚毀一切阻擋的瘋狂!這根本不是在“驅逐”!這是在失控的深淵邊緣進行一場絕望的搶斷!他要去強行中斷這場由他自己技術催生、卻被她意外引爆的可怕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