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怎么樣啊？”

劉雨婷在他身后喊，哭腔中帶著無盡的委屈。

“你明明身上有錢的，你有美金……”

“李炎有美金？”陳智突然笑出了聲，“妹妹你別逗了，就他？吃屎都掙不來美金。”

“他真的有……”

李炎回頭，目光在陳智臉上剮了一遍。

“陳智，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不要臉？”陳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一個鄉巴佬，能攀上老丈人進城里的工廠，居然好意思在這吆五喝六。你曉得沒？劉雨芳的工作都是我家里安排的，你有這本事嗎？”

“對，你是有本事。”李炎微微笑了下。

“可你跟劉雨芳結婚，給劉家錢了嗎？

有沒有我一個零頭給的多？

這幾年，你在劉家白吃白喝，又給了多少錢？

就連你吃的豬蹄，都有我的錢。

陳智，你這么有本事，怎么還吃我的用我的？

竟然有臉在我面前口吐芬芳？

滾，老子不養你這種出生。”

陳智被罵的呆立在當場，臉紅一陣紫一陣，卻硬是從頭到尾擠不出一個字來辯駁。

李炎直接拉開了房門。

門外，卻不知什么時候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

她背著籮筐，腦后扎一條花手絹，怯生生地看向李炎。

“葉美嫻？”

她是葉二哥的親妹妹，劉雨婷的大表妹，曾經跟李炎一塊下過鄉。

“姐夫……”

葉美嫻低下頭，臉逐漸紅到耳朵根。

“進去吧。”李炎繞過她，走出了劉家的大門。

身后的門“嘭”一聲關上了。

連帶著葉美嫻一塊被關在門外。

門內，傳出劉雨婷的哭聲和劉母的叱罵。

“死丫頭，你還有臉哭？你看看你招來的是什么人，把你爸爸的臉都丟光了。”

“劉雨婷，你別太把李炎當回事了。”劉雨芳陰陽怪氣的聲音也傳了出來，“我警告你，要是他明天后悔了，來一出負荊請罪，不管你心里還想不想著他，都得讓他滾蛋……”

鄰居伯娘探出頭來張望，八卦的心都寫臉上了。

她叫住李炎。

“小伙子，你是劉家二妮的對象吧？怎么，小兩口吵架了？”

李炎嘴上還叼著煙：“王嬢嬢，我們沒吵架，劉家池子大，他們在撈魚呢。”

“撈魚？”王伯娘一頭霧水。

“對，撈魚。”李炎把煙吐到地上。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魚塘，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游過了四季，還是錢最香。

去他媽的白月光……”

嘿，唱出來了。

李炎轉身下了樓梯，一口氣從三樓下到一樓，頭也沒回。

葉美嫻呆呆看著李炎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她仿佛聽見李炎在唱歌，歌詞每個字都聽的懂，可連起來卻又不懂。

過了一會兒，葉美嫻拽了拽肩上的籮筐繩，跟在李炎后邊下了樓。

一路上，李炎都在邊走邊想。

他有絹紡廠蓋了章的招工審批表，只要等到下周一，他正常地去勞資科辦理手續，就能成為合同工。

但今天是周五，離周一還有三天的時間。

劉父與勞資科長的關系很好，李炎的招工名額也是因此得來，他們想在進廠手續上卡住李炎，再找一個工人子弟頂替掉他的名額，那實在太容易了。

萬一劉父就是不顧劉雨婷的名聲，執意要這么干呢？

別的不說，李炎想在丹市搞旅游，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

進了絹紡廠，能立馬解決吃飯和住宿，等他以后掙了錢，再慢慢找房子不遲。

李炎琢磨著，干脆去找廠里分管人事的黃副廠長。

黃副廠長主要分管人事，除此之外，他還分管著宣傳口。

記憶里，李炎剛進廠不久，就有外國記者來廠里參觀訪問。

在六七十年代，丹市扮演了旅游外交的角色。尤其是進入20世紀70年代，丹市旅游，實際上是接待外國元首、外國政要等外國高端人士，其中，單米國歷任總統就來了四位。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八十年代末，直到九十年代，還有米國在職總統訪華時來丹。

這樣的熱度，自然也吸引了大批的外國記者蜂擁而至，他們不光走訪山水，也喜歡到工廠里來參觀。

西省是傳統的桑蠶養殖區，絹紡廠主要加工本地蠶繭制成生絲，這是當時對外出口的主要絲綢原料。

絹紡廠作為外貿大廠，是市里的明星企業，也就成了外國記者的打卡地。

當時，卻因為廠里沒有自己的專用翻譯，市里臨時找來的翻譯對很多情況不了解，有一次，被外國記者張冠李戴，在國外抹黑，廠領導還因此受到過處分。

李炎估計，現在又有記者要來，黃副廠長應該正在為翻譯的事發愁。

他倒是想毛遂自薦，可黃副廠長不認識他，想來想去，還得讓劉家父女給他“穿針引線”。

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李炎走出一身的汗。

中午飯吃的沒滋沒味，可現在也不想再吃了，他只覺得口渴。

走到家屬區大門口，見記憶里的門市部還在，就準備進去喝瓶汽水，躲躲陰涼。

剛一拐彎，李炎就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

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猛然回頭，萬萬沒想到，卻是葉美嫻跟在后頭。

她像個被抓住了錯處的孩子，見到李炎，慌忙后退了兩步。

李炎現在對劉家人沒什么好感，走上去問：“你老跟著我干嘛？”

“不是的……”

葉美嫻連忙解釋，“是我哥，我二哥說你回來了，讓我給你送西瓜。”

她說話時，頭越來越低，只看見綁頭發的花手絹和雪白的一片后頸。

當年的李炎一心只在劉雨婷身上，都沒正眼瞧過這小姨子，現在近距離一看，才想起葉美嫻竟這么漂亮。

難怪連劉雨婷都要防著她。

從前下鄉的時候，劉雨婷就不準李炎跟小姨子接觸，唯一的一次接觸，還是幫劉雨婷給李炎送棉褲。

李炎十二歲就沒了媽，衣食住行都得靠自己。

冬天到哥哥家吃一頓飯，還得幫嫂子給全家人洗衣服，洗被單，手被凍成茄子了也沒人管。

上中學，他長得快，衣服褲子都是短得遮不住胳膊腿，才能撿一件哥哥穿剩下的，從此就養成了習慣，也不知道冷熱了。

高中畢業以后，城里再沒有李炎的住處，他就下鄉去了軍馬場。

東北的大冬天，他把褲腰褪到胯骨，才能堪堪遮住小腿肚子，棉花稀薄的能在陽光底下透明透亮。

其實李炎心里清楚，劉雨婷哪會做棉褲，無非就是買的布和棉花，讓葉美嫻幫忙做的。

可貴的就是她這一片心意。

對于一個沒有家的男人，什么能比得上一個女人的知冷知熱更暖人心？

就因為這個，李炎愿意對劉雨婷好，愿意把劉家父母當做自己的親爸媽，他以為，跟劉雨婷結婚就能在世上有一個家了。

只可惜，劉家認錢不認人，十幾年婚姻，不過是一個傻小子的癡人說夢罷了。

李炎掏出煙盒，想點上一根煙。

但他瞅了一眼還傻傻站著的葉美嫻，把煙又揣回兜里。

“你傻啊你，叫你送西瓜你就來，大熱天的跑一趟不辛苦么？快回去吧。”

李炎說完，轉身走了。

“……姐夫。”

他恍惚聽見葉美嫻在身后細細地叫了一聲。

還叫姐夫？

已經不是姐夫了。

但想到劉家父女這層關系還有用處，李炎猶豫了一下，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