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冷雨。

“嗡、嘛、呢、唄、咪……”

毒咒如蛆附骨，鉆入腦髓！

頭頂的金箍正一寸寸勒進頭骨，要將孫悟空的靈魂都碾成齏粉！

“啊啊啊——！”

孫悟空單膝砸在泥水里，死死咬著牙，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孽畜！你這嗜殺的妖性，何時能改！”

唐僧的咆哮比廟外的雷聲更加刺耳。

他手中的《驅逐文》被捏得變形，仿佛那不是紙而是孫悟空的脊梁骨。

“那幾個盜匪自有王法審判、佛法渡化！你一棍打殺，是在彰顯你的威風，還是在踐踏我佛的慈悲！”

“你這心性，便是到了西天，也只會污了靈山凈土，臟了佛祖慧眼！”

豬八戒在一旁看不下去，小聲嘟囔：“師父，大師兄也是為了保護你……”

“閉嘴！”

唐僧厲聲呵斥，眼神冰冷。

“他那叫保護？他那是嗜殺成性，是骨子里的妖性在作祟！”

話音落下，咒語聲更急！

劇痛中，孫悟空的火眼金睛一片血紅。

五百年的記憶翻涌不休。

是誰，在五行山下對他許諾“功成之后，自有你的好處”？

降妖途中，是誰享受著他的舍命庇護，轉頭卻罵他“孽畜”？

都是他。

都是這個滿口慈悲，卻心如蛇蝎的凡人！

五百年的鎮壓，難道就是為了等來今天，被他當成一條可以隨意羞辱、隨意丟棄的狗？

憑什么！

憑他手無縛雞之力，卻能言出法隨，掌控自己的生死？

憑他腦滿腸肥，卻能代表西天佛祖，審判自己的功過？

不。

都不是。

憑的，不過是自己頭頂這個該死的……“佛門”金箍！

憤怒、不甘……萬千情緒在胸中翻涌，最終，卻化為一片死寂的冰冷。

劇痛，忽然消失了。

唐僧念完了咒，看著跪在地上顫抖的孫悟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像在欣賞一件被自己成功馴服的工具。

他將那紙《驅逐文》丟在孫悟空面前，居高臨下地宣判：“你我師徒之緣，到此為止。你走吧，回你的花果山也好，去別處為妖也罷，休得再提是我唐三藏的徒弟。”

若再讓為師看見你濫殺無辜，我……”

他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因為，那只跪在地上的猴子，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布滿血淚的火眼金睛里所有情緒盡數褪去，只剩下一種讓唐三藏心頭發毛的冰冷。

孫悟空笑了。

他扯動嘴角，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笑聲嘶啞。

“師……父……”

他撐著金箍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你說得對。”

他一步一步，走到唐僧面前，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唐僧完全籠罩。

“俺老孫，本就是個妖，天生石心，不懂什么叫慈悲。”

“你們佛門的金光大道，太晃眼，俺這雙妖瞳，看不慣。”

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驅逐文》，在唐僧驚恐的目光中，將它……塞進了嘴里，細細咀嚼，然后“呸”的一聲，吐在殘破的佛像臉上。

污穢的紙漿，順著佛像“慈悲”的臉頰緩緩滑落。

“這師徒名分，俺老孫不要了。”

“這西天取經，誰愛去誰去。”

他俯下身，幾乎貼著唐僧的耳朵，用一種近乎呢喃的，卻又冰冷到極致的聲音，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祝你此去西天，一路順遂……”

“功德圓滿。”

“早登極樂。”

“你……你這潑猴！你敢詛咒為師！”

唐僧被那句“早登極樂”激得渾身一顫，驚怒交加，幾乎是本能地想再次念咒。

然而，就在他張開嘴的剎那——

時間，凝固了。

廟外倒卷的雨滴，懸停在空中，晶瑩剔透。

豬八戒和沙僧張大的嘴巴，驚恐的表情被定格成了一副滑稽的畫。

唐僧那張刻薄的嘴僵在半空，臉色煞白如紙。

天地間的一切聲音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抹去！

一股威壓，自九天之上轟然降下！

恰在此時，一朵祥云自南而來，觀音菩薩手持玉凈瓶，飄然而至。

她本是算準了時機，前來做個和事佬，再敲打敲打這猴頭，讓他徹底對佛門歸心。

可她剛一現身，就被這股毀天滅地的威壓驚得花容失色。

這是……

圣威！

而且不是普通圣人的威壓！

觀音菩薩面色劇變，駭然地望向天際。

只見一只遮蔽了整個天空的大手，撕裂了三十三重天的云層憑空探下。

大手無視了空間與距離，直接出現在孫悟空的頭頂。

然后伸出兩根手指，對著他頭上的金箍，輕輕一捏。

“咔嚓。”

一聲脆響。

那個由如來佛祖親手打造，連孫悟空自己都無法撼動分毫的緊箍，應聲而碎！

金箍化作齏粉，從孫悟空的頭上簌簌落下。

緊接著，一道溫和中帶著無盡心疼的聲音直接在孫悟空的心底響起。

“癡兒，受了委屈，為何不與為師言說？”

轟！

孫悟空如遭雷擊，猛然抬頭！

這個聲音……

他尋覓了三界，卻再也找不到的那個聲音！

他朝著那只巨手延伸而來的虛空望去。

一道仙風道骨的身影，緩緩凝聚。

正是他日思夜想，尋覓不得的恩師！

菩提祖師！

“師父！”

孫悟空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在這一聲“師父”中，轟然爆發！

菩提祖師的身影徹底顯化，他看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徒弟，再轉向那癱軟在地的唐僧和面無人色的觀音菩薩。

他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貧道的弟子，何時輪到你佛門來教訓？”

一句話，天地失色。

唐僧張著嘴，牙齒上下打顫，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兩眼一翻，竟是活生生嚇暈了過去。

菩提祖師的目光如兩道利劍，直刺觀音。

“回去告訴如來。”

“他佛門想拿我徒兒當磨刀石，磨礪心性，貧道允了，那是他自己的劫數。”

“但！”

“把他當成可以隨意羞辱的走狗，把枷鎖當成恩賜！”

“這事，沒完。”

觀音菩薩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強撐著行了一禮，一句話也不敢說，狼狽不堪地逃離了此地。

她必須立刻將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稟報給佛祖！

三界，要變天了！

……

破廟內外，終于安靜了下來。

菩提祖師這才重新看向孫悟空，眼中的冰冷化為了無盡的心疼。

“癡兒，起來。”

孫悟空抽泣著，爬了起來，走到師尊面前，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低著頭。

“師父……弟子給您丟人了……”

“胡說。”

菩提祖師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腦袋上的猴毛。

“為師當年說過，你在外面闖出任何禍事，都不得提為師的名號。那是因為那是你自己的因果，是你成長的磨礪，為師不能替你走。”

他話鋒一轉，聲音中帶上了一抹森然。

“但今日不同！”

“今日，是別人欺我徒兒，辱我道統！”

“為師若還坐視不管，修這通天道行，又有何用？！”

孫悟空聽著這話，哭得更兇了。

他等這句話，等了五百年！

菩提祖師慈愛地給他擦去眼淚。

“跟為師走。”

“誰讓你受了委屈，為師讓他百倍、千倍地奉還！”

話音落下。

菩提祖師大袖一揮，卷起孫悟空，師徒二人的身影便瞬間消失在了原地，無影無蹤。

只留下那滿地的狼藉，和一地破碎的金粉。

風，重新開始吹動。

許久，豬八戒和沙僧才敢從地上爬起來，二人對視一眼，滿臉驚駭。

豬八戒哆哆嗦嗦地道：“師……師弟，猴哥他……他師父……”

沙僧咽了口唾沫，喃喃道：“大師兄的靠山……好像比西天還大。”

“完了……”豬八戒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這西天路，怕是要被猴哥……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