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巽把工裝外套的暗袋拉鏈拉緊,指尖隔著布料碰了碰那枚烏木鏢和煙盒碎片。陽光照在街角的柏油路上,反著一層薄油光,像昨夜面館門口潑過的機油。他沒回頭,徑直走向巷口那輛不起眼的銀色面包車。
車門拉開,雷震正低頭調(diào)試對講機,天線剛伸出來就被旁邊高壓電箱的鐵皮卡住,他扯了兩下沒松動,干脆一腳踹在箱體上,嗡地一聲震響,天線歪著彈開。
“信號能撐半小時。”他抬頭,“你上北邊屋頂,呂熠陽去南邊守著第三案現(xiàn)場附近,我在這兒盯著監(jiān)控回傳。”
杜巽點頭,順手從車座下抽出一根折疊式伸縮桿,甩開兩節(jié),頂端露出帶磁鐵的攝像頭。“老城區(qū)金屬多,對講機容易丟信號,我到了位置會拍一段視頻上傳,你看到紅點閃爍就算接通。”
“行。”雷震把對講機塞給他,“別硬上,看見可疑的先盯住,等我調(diào)度。”
杜巽沒接話,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停下,“葉琳琳今天是不是該回家?”
“她媽剛打過電話,說她補完課就回。”雷震皺眉,“怎么?”
“沒什么。”杜巽抬手看了看表,“八點整,各就各位。”
他沒說出口的是,昨天傍晚那件落下的外套,是葉琳琳親手疊好送到武館的。袖口還帶著一點洗衣粉的味道,不是老張面館后院晾衣繩上那種廉價香精味。
城北老巷的屋頂連成一片灰黑色波浪,杜巽踩著排水管三步上墻,足尖在瓦片接縫處輕點,身體傾斜如燕掠水。八點零七分,他伏在最高一棟樓的屋脊后,視野覆蓋三條岔路。風從巷底往上吹,帶著煤爐余燼和隔夜潲水的氣味。
八點四十三分,南邊傳來呂熠陽的視頻提示音。畫面晃得厲害,背景是半塌的圍墻和一堆生銹鋼筋。“這地方連野貓都不來,”他壓低聲音,“但我剛看見一個穿黑夾克的,從對面樓頂翻過去,動作不快,但走的是排水管外側(cè)。”
“外側(cè)?”杜巽皺眉,“那是承重薄弱區(qū)。”
“所以我沒追。”呂熠陽的聲音斷了一下,“雷震剛發(fā)消息,說西區(qū)變電站跳閘,監(jiān)控斷了十分鐘。”
杜巽盯著巷口公交站的方向。路燈忽閃了一下,隨即熄滅。九點十七分,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出現(xiàn)在站臺邊,手里拎著個塑料袋,里面正是那件深藍色工裝外套。
他瞳孔一縮。
女孩剛邁出一步,配電箱后的陰影里有人動了。不是竄出,而是像水滲進磚縫一樣滑出來。那人袖口翻起一角,風送來一絲氣味——茉莉混著檀木,極淡,但足夠清晰。
杜巽立刻滑下屋脊,貼著墻根疾行。他知道不能喊。喊了,對方會加速;不盯住,人就沒了。
葉琳琳往前走了不到二十米,拐進一條窄巷。身后那人跟了進去,距離保持得剛好卡在視覺盲區(qū)。杜巽繞到對面屋頂,看見那人停在一處墻角,從懷里掏出個扁平盒子,輕輕放在窗臺上。銀色包裝,駱駝剪影。
金駝煙盒。
但這次不是壓在雜物下,也不是塞進縫隙,而是端正地擺著,正面朝上,像某種儀式。
杜巽鼻翼微張。風向變了,那股香味又飄了過來,比剛才濃了些。他盯著對方肩膀的動作——左肩下沉,右臂微抬,發(fā)力方式不像長期受訓(xùn)的殺手,倒像是……練過舞蹈的人?
他忽然意識到什么。
不是男人。
是女人。
念頭剛起,巷子深處傳來布料撕裂的輕響。杜巽探頭一看,葉琳琳已經(jīng)被拖進廢棄雜貨店后門,黑影正抬手,刀光在月光下閃了一下。
三十米距離,中間是片空地,堆著幾個破桶。強攻不行,會驚動對方。
他右手滑進袖口,三枚石子已捏在指間。左手摸出烏木鏢,瞄了眼巷口廣告牌的鐵皮反光面,估算風速和角度。
第一顆石子打在巷頂瓦片邊緣,碎響清脆。
黑影猛地抬頭。
第二顆擊中排水管接頭,金屬震顫聲順著墻體傳開。
第三顆直奔對方腳邊,激起一蓬灰塵。
就在對方重心后移的瞬間,杜巽從屋頂躍下,落地無聲。他一個箭步?jīng)_進巷口,掌緣劈向執(zhí)刀手腕。刀飛出去,砸在墻上彈落。他順勢翻身,將葉琳琳拽到身后,單膝跪地護住她。
黑影反應(yīng)極快,一擊落空立即后撤,腳尖在墻上一點就要翻出院墻。
杜巽甩出烏木鏢,鏢尾擦過對方頭巾邊緣,布料翻起一角。
他看清了——耳骨上戴著一枚銀質(zhì)梅花耳釘。
人影躍出院墻,消失在隔壁樓頂。杜巽沒追,蹲下身檢查地面。青石板縫隙里有一滴未干的液體,湊近一嗅,依舊是茉莉底調(diào),檀木收尾。
他掏出一塊干凈紗布,蘸了點液體,仔細包好,塞進工裝內(nèi)袋。煙盒碎片旁邊,又多了一樣?xùn)|西。
葉琳琳靠在墻邊,臉色發(fā)白,嘴唇抖著說不出話。杜巽拍了拍她肩膀:“沒事了,別怕。”
她忽然抓住他手腕:“你……你怎么知道我會在這兒?”
杜巽沒答,只問:“誰讓你來的?”
“我自己……我想把衣服送給你……”她聲音發(fā)顫,“我沒告訴任何人。”
杜巽眉頭一皺。雷震不知道,呂熠陽不知道,連他自己都沒料到她會來。
這趟夜行,完全在布控計劃之外。
他掏出對講機,按下通話鍵,只聽到一片雜音。高壓電箱附近的金屬結(jié)構(gòu)又干擾了信號。他抬頭看向指揮車方向,面包車頂?shù)奶炀€歪著,紅點閃爍了幾下,熄滅。
南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呂熠陽喘著氣跑進巷子,手里還拎著半根鋼管。“我剛聽見動靜就往這趕,人呢?”
“跑了。”杜巽站起身,把葉琳琳扶起來,“先送她回家。”
“雷震說別碰現(xiàn)場!”呂熠陽攔住他,“等他過來。”
“等不了。”杜巽盯著巷口那盞忽明忽暗的路燈,“她要是再晚來五分鐘,現(xiàn)在就不是站在這兒說話了。”
呂熠陽咬牙:“那也不能擅自行動!你可是協(xié)查員,不是獨行俠!”
杜巽沒理他,扶著葉琳琳往外走。剛到巷口,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雷震發(fā)來的定位共享,坐標在兩公里外,移動緩慢。
他抬頭,夜空無云,月光照在對面樓頂?shù)耐咂希幸黄黠@松動,邊緣翹起,像是剛被人踩過。
杜巽停下腳步,從內(nèi)袋取出那塊紗布,再次嗅了嗅。
香味沒散。
他低聲說:“她不是沖著命案來的。”
呂熠陽一愣:“那她沖什么?”
杜巽把紗布重新包好,放回暗袋,目光落在巷口那個端正擺放的煙盒上。
“她是在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