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婺市老街的霧還沒散盡，呂熠陽已經把“呂氏武館”四個大字掛上了門頭。

紅綢垂落，銅鑼未響，街坊們三三兩兩圍在門口，手里拎著早飯，眼神里帶著三分好奇七分觀望。這年頭開武館？不是跳廣場舞就是搞直播，誰還練拳？

但呂熠陽不一樣。他站得筆直，肩寬腰窄，一身藏青色練功服洗得發白，腳上一雙千層底布鞋踩在地上，像生了根。

“武德為先”四個字的橫幅被風一卷，啪地甩上電線桿，卡在頂端，隨風晃蕩。

“哎喲這可咋辦！”舞獅隊隊長直撓頭，“爬上去？觸電了誰負責？”

呂熠陽沒說話，解下腰帶纏在手上，幾步沖到桿下，縱身一躍，手一搭便攀了上去。動作輕巧得像只貓，街邊幾個小孩瞪大了眼。

他單手懸垂，另一只手用腰帶勾住橫幅一角，輕輕一扯，紅布飄落。落地時連灰塵都沒揚起。

“好！”不知誰喊了一聲，掌聲跟著炸開。

呂熠陽將橫幅鋪平，親自執筆點睛舞獅。金粉落下的那一刻，鑼鼓齊鳴，兩條彩獅搖頭擺尾，騰躍翻滾，引得滿街喝彩。

十點整，儀式結束。報名臺前擠滿了家長，登記本翻得嘩嘩響。

呂熠陽站在門口迎人，臉上難得露出笑模樣。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越野車轟鳴著沖進窄巷，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聲響，直接橫在武館門口，堵了個嚴實。

車門打開，一個穿花襯衫、戴金鏈子的年輕人甩著鑰匙鏈走下來，皮鞋踩在水洼里也不避。

“喲，挺熱鬧啊?！鼻貕弁嶂煨Γ抗鈷哌^人群，“新來的？懂規矩不？”

沒人應聲。

他踱到報名臺前，一把抓起登記本，看也不看，撕成兩半，再撕，紙片如雪紛飛。

“每月兩萬，保護費?！彼阉槠釉诘厣希眯饽肓四耄安蝗唬T都別想開。”

家長們臉色變了，紛紛往后退。孩子還小，誰敢惹這種人？

只有一個瘦弱少年沒動，站在原地，死死攥著手里的報名表。

呂熠陽走上前，聲音不高：“我叫呂熠陽，在少林寺練了十年拳。我不拜黑，不低頭。”

秦壽愣了下，隨即笑出聲：“少林？那你是不是還會輕功啊？會飛嗎？”

話音未落，他突然揮拳，直沖呂熠陽面門。

拳風撲面，呂熠陽側頭避過，右手如蛇纏枝，一把扣住對方手腕，左腳微撤半步，腰身一擰，肩背發力——

“啪！”

秦壽整個人被摔在地上，臉砸進水洼，泥水濺了滿臉。

圍觀人群倒吸一口涼氣。

“你他媽敢動我？”秦壽爬起來，抹了把臉，眼睛發紅。

三個打手立刻沖上來，拳腳齊出。

呂熠陽不退反進，左腳扎穩，右腿微曲，擺出羅漢伏虎樁。第一人揮拳，他抬膝撞肋，對方悶哼后退；第二人踹腿，他側身卸力，反手一記鞭腿掃中膝蓋；第三人撲來，他矮身鉆入懷中，肩撞肘擊，干脆利落將其掀翻。

三個打手躺在地上哼唧，一時爬不起來。

秦壽還想沖，卻被呂熠陽一把拎住衣領，按在車上。

“今天是你第一次來。”呂熠陽盯著他，“也是最后一次。”

秦壽咬牙切齒，袖口一滑，半張燙金名片掉在地上——“南城食品廠安保顧問”。

呂熠陽瞥了一眼，沒撿。

人群漸漸散去，家長們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那少年蹲在門檻邊，默默撿起被踩臟的報名表，低頭擦著泥。

“我爹也是被他們逼走的?！彼曇艉茌p，像是說給自己聽。

呂熠陽看了他一眼，沒接話，轉身開始收拾殘局。

玻璃門碎了一地，訓練墊上潑了黑乎乎的機油，空氣中泛著一股怪味。

他蹲下檢查，指尖蹭到一點白色粉末混在油漬里，剛一接觸，皮膚微微發麻。

“有意思?！彼櫭迹砹四?，甩手扔開。

正忙著，警笛由遠及近。

兩名民警下車，臉色嚴肅。

“誰報的警？”帶隊的中年警察問。

“我。”秦壽立刻舉手，“他們聚眾斗毆，打傷我人！我要告他們！”

那三個打手頓時躺地上打滾，哎喲連天，演技浮夸。

民警皺眉看向呂熠陽：“你是負責人？配合調查?！?

呂熠陽點頭，掏出身份證和少林寺結業證書：“我是合法經營，有備案。他們強行索要錢財，先動手打人，全程有監控?！?

“哪家監控？”民警問。

“老劉便利店?！眳戊陉栔噶酥附纸?，“店主是我叔伯輩，不會作偽證?！?

民警記下名字，又看了眼現場，眉頭越皺越緊。

十分鐘后，便利店老板老劉作證視頻傳來，清楚拍下秦壽帶人堵門、砸本、先動手全過程。

民警收起本子，對雙方各打五十大板：“都消停點。武館可以開，但注意秩序。你們——”他看向秦壽，“再鬧事，直接拘留?！?

臨上車前，他忽然壓低聲音，對呂熠陽說：“老街口那家修車鋪，老板姓雷，懂分寸。有事，可以找他聊聊。”

車走了。

呂熠陽站在門口，望著遠去的警車，又低頭看向掌心殘留的麻木感。

他抬頭望天，婺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塊擦不干凈的玻璃。

“這才第一天。”他喃喃道。

少年走過來，把那張擦干凈的報名表遞上：“我叫陳小山。我想學拳?！?

呂熠陽接過，看了看，撕掉舊表，在新紙上寫下名字。

“從明天開始，早上六點，準時到。”

“嗯！”小山用力點頭。

呂熠陽走進館內，拾起斷掉的木人樁手臂，搬來工具箱。

錘子敲打聲在空蕩的武館里回響。

門外，風吹過水洼，泥水緩緩漫過“武德為先”四個字，只?！拔涞隆鄙星?，“為先”已糊。

街角便利店門口，一名戴墨鏡男子收起手機，轉身走進巷子，身影消失在拐角。

錘聲未停。

呂熠陽不知道，他這一天，不只是開了個武館。

而是，掀了塊石頭。

下面，壓著一條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