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幣的銅模在晨光中泛著冷硬的光澤，葉強用隕鐵刻刀細細修整著星圖的紋路，每一筆都力求與九鼎幣完全吻合。清心院的石榴樹下，衛忠正指揮仆役將新鑄的樣幣裝箱，青銅碰撞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燕子，翅尖掃過廊柱上懸掛的各國貨幣，帶起一陣細碎的金屬顫音。

“葉先生，公主的車駕已在門外候著。”阿芷捧著件素色錦袍走進來，木簪上的玉佩與衛瑤那枚同出一源，在陽光下折射出交錯的光紋，“石大夫府里規矩重，公主說讓您換上這身衣裳，免得被門吏輕視。”

葉強放下刻刀，指尖還殘留著銅屑的涼意。石碏——衛國三朝元老，執掌司法多年，傳聞他的案頭擺著十二銅表法，連衛君都要讓他三分。更重要的是，他是石稷的叔父，卻與石稷政見不合，是衛瑤推行鼎幣計劃必須爭取的關鍵人物。

“石大夫對新貨幣……”葉強的話沒說完，就被阿芷打斷。她往他腰間塞了枚小巧的鼎幣，幣面的星圖在錦袍下若隱隱現：“公主說，石大夫最看重‘實’，您不必說太多，讓他親眼看看鼎幣的成色就好。”

車駕行至石府門前時，葉強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規矩重”。朱漆大門前的石獅子口中銜著青銅幣，門環是用鏤空的空首布打造，連門吏腰間的佩劍都刻著“法”字幣紋。通報的仆役穿著漿洗得發硬的錦袍，步履間帶著刻板的節奏，仿佛每一步都踩著特定的幣值刻度。

正廳的梁柱是罕見的陰沉木，上面鑲嵌著各國古幣，楚國的蟻鼻錢與齊國的刀幣在暗處閃著幽光。石碏坐在案后，蒼勁的手指正摩挲著枚殘破的貝幣，他的發髻用玉帶束起，帶鉤竟是用三枚衛幣熔鑄而成，幣面的星圖被磨得發亮。

“瑤兒倒是稀客。”石碏的聲音像陳年的青銅鐘，目光掃過葉強時帶著審視的銳利，“這位就是你說的‘主幣官’？看著倒像個晉國人。”

葉強的后頸疤痕突然微熱，他注意到石碏案上的貝幣邊緣有細微的齒痕——與阿芷描述的老鑄幣匠標記完全一致。“在下葉強，”他沒有按禮制跪拜，只是拱手行禮，“來自……衛國的未來。”

石碏的手指猛地收緊，貝幣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痕。“未來？”他冷笑一聲，案上的銅燈突然爆出燈花，“老夫見過的術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最會說這種虛無縹緲的話。”他突然將貝幣扔過來，“既然來自未來，說說這枚幣的來歷。”

葉強接住貝幣的瞬間，九鼎幣在懷中發燙。貝幣內側的刻痕組合起來，正是“商王武丁時期”的銘文。“這是商王賞賜給衛氏先祖的‘信幣’，”他的指尖劃過刻痕，“用于召集諸侯，相當于現在的兵符。”

石碏的瞳孔微微收縮，案上的青銅鎮紙被他推得發出輕響。“你怎么知道？”這枚貝幣是石家祖傳之物，連衛君都不知其來歷，“石稷告訴你的？”

“幣會說話。”葉強將貝幣放回案上，與鼎幣的樣幣并排擺放，“就像這鼎幣，它說衛國的貨幣不該再混亂下去。”他突然抓起案上的算籌，在青磚上擺出借貸記賬法的公式，“石大夫請看，這是未來的算學，能讓國庫的每枚幣都清清楚楚，誰也做不了假賬。”

衛瑤適時開口，將鼎幣的鑄造標準推到石碏面前：“叔父，葉先生的新算學已在公主府試行，連太倉的賬目都理清了。這次推行鼎幣，還請叔父主持司法，嚴懲偽造假幣之人。”

石碏的目光在公式與鼎幣間來回移動，突然抓起鼎幣在燈下細看。當他發現幣中摻著隕鐵粉末時，蒼勁的手指竟微微顫抖：“你用了隕鐵？知道這會引來什么麻煩嗎？”

“知道。”葉強的聲音異常平靜，“晉國想要隕鐵很久了，他們的空首布之所以不如鼎幣，就是缺了這東西。但正因如此，鼎幣才能成為衛國的‘盾’。”他在青磚上畫出銅礦分布圖，“石大夫可知，西山的新礦脈不僅有銅，更有富隕鐵礦？”

石碏猛地站起身，陰沉木椅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你去過西山？”去年失蹤的勘探隊，正是他派去尋找隕鐵礦的，“那些工匠……”

“他們被晉國的巡邏兵抓住了，”葉強的指尖點在地圖上的峽谷處，“關在晉衛邊境的‘銅牢’，那里用假幣支付守衛的俸祿。”

衛瑤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沒想到失蹤的工匠竟還活著。石碏卻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震得梁上的古幣輕輕晃動：“好個來自未來的人！連銅牢都知道。”他突然話鋒一轉，“可老夫憑什么信你？”

“憑這枚幣。”葉強將鼎幣樣幣推過去，幣面的星圖在燈光下流轉金光，“三個月后，晉國將用摻了鉛的空首布換取衛國的糧食，那些糧食會被用來攻打齊國。如果鼎幣能在秋收前流通，就能用真幣從魯國換回糧食，挫敗晉國的計劃。”

石碏的手指在鼎幣上重重一按，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你在說夢話！”他猛地將幣扔回葉強懷中，“魯國與晉國交好多年，怎么可能幫衛國？”

“因為利益。”葉強撿起鼎幣，上面的齒痕在他掌心硌出印記，“鼎幣的成色比晉國的空首布好，魯國用糧食換鼎幣，再用鼎幣去楚國換青銅器，能賺兩成利。”他突然湊近石碏，聲音壓得極低，“就像當年石大夫設計殺州吁，靠的不也是利益交換嗎？”

這句話像驚雷般炸響，衛瑤的臉色瞬間煞白。石碏誅殺弒君的州吁是衛國秘史，連王室成員都少有人知。石碏突然抽出墻上的青銅劍，劍尖直指葉強的咽喉：“說！你到底是誰？”

葉強沒有后退，九鼎幣的光芒透過錦袍，在劍身上映出完整的星圖。“我是讓衛國貨幣重獲新生的人。”他的目光迎上石碏的視線，“就像當年石大夫讓衛國重獲新生一樣。”

劍刃突然轉向，貼著葉強的脖頸劃過，斬斷了一縷發絲。“好膽識。”石碏收回劍，劍尖的寒光卻未消散，“老夫可以幫你，但有個條件——讓石稷親自動手鑄造鼎幣，老夫要親眼看著他如何失敗。”

衛瑤剛要反對，葉強卻搶先點頭：“可以。但我要石家的鑄幣秘方，尤其是鑒別礦砂的法子。”他知道石家掌握著辨別黑色礦砂的技術，這是對抗晉國假幣的關鍵。

石碏的書房藏在假山之后，墻壁上掛滿了歷代貨幣的拓片。當他從暗格取出青銅匣時，葉強發現里面的秘方竟用甲骨文書寫。“這是老鑄幣匠留下的，”石碏的聲音帶著唏噓，“他說總有一天，會有個懂幣的人來取。”

秘方記載的鑒別法與現代光譜分析原理驚人相似，尤其是用隕鐵粉末檢測礦砂純度的法子，與葉強的想法不謀而合。“三天后，”石碏將青銅匣推過來，“讓石稷來石家鑄幣坊，老夫會讓他用最好的銅料。”

離開石府時，暮色已濃。衛瑤的車駕行至巷口，突然看見石稷的親信鬼鬼祟祟地在門前徘徊。葉強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在銅礦外見過的橫肉漢子，他腰間的假衛幣在燈籠下泛著青灰色。

“叔父果然還是信不過我們。”衛瑤的聲音帶著疲憊，車簾被風掀起，露出遠處晉國使館的燈火，“他肯定會告訴石稷我們的計劃。”

“正是要讓他知道。”葉強撫摸著青銅匣，秘方的甲骨文在腦中漸漸清晰，“石稷越急著破壞，就越容易露出馬腳。我們要做的，就是給他搭個舞臺。”

回到公主府，葉強連夜修改鼎幣的防偽標記。他在星圖的北斗七星位置，用隕鐵粉末暗藏了只有在特定光線下才能看見的紋路——這是現代紙幣常用的防偽技術。衛忠帶著帳房先生們核算新礦的開采成本，竹簡上的數字用新算學書寫，精確到每枚幣的銅料用量。

三更時分，阿芷突然送來石府的密信。信上只有一行字：“石稷與晉國使者今夜在銅牢會面。”葉強的后頸疤痕突然灼熱，他抓起鼎幣樣幣沖向衛瑤的書房，青銅匣在懷中發出輕響。

“我們必須去銅牢。”葉強將密信拍在案上，“石稷要轉移工匠，毀掉新礦的證據。”他突然想起什么，“石碏的貝幣能召集諸侯，是不是也能調動石家的私兵？”

衛瑤的眼睛亮起來，迅速從妝匣里取出半塊虎符：“這是父王給的兵符，能調動都城的衛隊。但銅牢在邊境，需要石家的私兵配合。”她突然將虎符與鼎幣放在一起，兩者的齒痕竟能完美咬合，“看來天意如此。”

當他們帶著衛隊趕到銅牢時，石稷正指揮親信將工匠押上囚車。晉國使者站在一旁，腰間的空首布與石稷交換的鼎幣樣幣在火把下泛著異樣的光。“石大夫真是守信。”使者的笑聲像蛇吐信，“只要拿到隕鐵礦，晉國定會保你成為衛君。”

石稷的刀突然指向工匠的咽喉：“說！礦脈的具體位置在哪？”他腳下的假衛幣被踩得發出脆響，“不說就用你們的血來鑄幣！”

“住手！”葉強的九鼎幣突然擲出，在空中劃出金光，精準地擊中石稷的手腕。鼎幣與石稷手中的樣幣碰撞，竟發出龍吟般的響聲，所有假衛幣瞬間失去光澤，變成黯淡的銅塊。

石碏的私兵從暗處涌出，為首的正是石府的老管家。“奉家主令，”他的青銅劍指向晉國使者，“捉拿通敵叛國者！”

混亂中，葉強沖到工匠面前，發現其中竟有位白發老者，他的手腕上刻著與阿芷相同的胎記。“您是……”

“老鑄幣匠的師弟。”老者的聲音帶著喘息，“我們在礦里發現了這個。”他從懷中掏出塊隕鐵，上面的星圖與九鼎幣完全吻合，“石稷要的不是銅礦，是能定地脈的隕鐵核心！”

石稷見勢不妙，突然點燃囚車旁的油桶。火光中，他的身影與晉國使者一起消失在密道，只留下句怨毒的詛咒：“鼎幣必亡！衛國必亡！”

當葉強將隕鐵核心與九鼎幣拼合時，整個銅牢突然劇烈震顫。石壁上的礦脈紋路亮起紅光，與鼎幣的金光交織成網，在夜空中形成巨大的星圖。工匠們紛紛跪倒，朝著星圖叩拜，口中念著古老的禱詞。

石碏的身影出現在火光中，他手中的貝幣與星圖產生共鳴。“看來，”他望著葉強的目光終于有了暖意，“你真的來自衛國的未來。”

葉強的后頸疤痕與星圖共振，他知道鼎幣的推行之路依然漫長，但此刻握著隕鐵核心，感受著工匠們的信仰，突然明白貨幣的終極形態不是青銅與隕鐵，而是人心的凝聚。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火光，衛瑤將鼎幣的樣幣分發給工匠們。“三個月后，”她的聲音在礦道中回蕩，“讓鼎幣照亮衛國的每一寸土地。”

葉強望著石壁上漸漸隱去的星圖，突然想起現代經濟教科書上的話：貨幣是信任的具象化。從商王的貝幣到衛國的鼎幣，從青銅到數字貨幣，人類對信任的追求，從未改變。

而在密道的盡頭，石稷正對著晉國使者冷笑：“讓他們高興幾天。等鼎幣流通開來，我們的‘蝕骨幣’就該登場了。”他手中的假幣在黑暗中泛著幽光，與遠處的星圖形成詭異的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