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車劇烈顛簸著,沉重的履帶毫不留情地碾過最后一道滿是鐵銹的坎兒,那股沖擊力仿佛直接傳進了阿力的身體,他的脊椎就好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拿著扳手狠狠擰了一圈。阿力整個人猛地一顫,卻愣是沒動分毫,雙眼也依舊緊閉著,只是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在后頸那道神秘的紋路上緩緩蹭了蹭。
那紋路燙得厲害,不過卻不像之前那般灼燒得讓人難以忍受,倒好似貼心地貼上了一塊熱膏藥,帶著隱隱的麻意,順著骨頭縫絲絲縷縷地往里鉆。他努力調整著呼吸,試圖讓自己喘勻氣,一呼一吸之間,竟發覺那股熱流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隨著呼吸的節奏緩緩下沉,最終沉甸甸地壓進了腰窩。
終于,車穩穩停下,艙門“嘎吱”一聲緩緩打開,凜冽的冷風迫不及待地灌了進來,凍得阿力打了個寒顫。他這才緩緩抬起頭,目光有些遲緩地看向車外。
只見林銳身姿筆挺地站在車外,那只散發著詭異綠光的左眼直直掃了過來,卻并未說話,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阿力下車。阿力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扶著車壁,試圖站起身來,雙腿卻仍有些發軟,微微顫抖著,但好歹還能勉強支撐住身體的重量。
石頭走過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股力量帶著關切。小雅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卻被阿力輕輕搖頭攔住。阿力心里清楚得很,這道難關,還遠遠沒有過去。
隨著“咔噠”一聲脆響,教官室的門在阿力身后緩緩合上,那聲音就像一道冰冷的枷鎖,鎖死了某種習慣性的沖動。林銳并沒有坐下,只是靜靜地靠在桌邊,護腕松了一道扣,半截斷指露了出來,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那枚綠光晶體在昏燈下閃爍不定,忽明忽暗,恰似一個快要耗盡電量的信號燈,散發著微弱而神秘的光芒。
“你昨晚,實在不該硬接那一擊。”林銳終于打破沉默,聲音低沉而嚴肅。
阿力依舊筆挺地站著,雙手垂在身側,指節處還殘留著絲絲縷縷的疼痛,指甲縫里還嵌著尚未清理干凈的鐵銹粉。他沒有解釋,也沒有辯解,只是語氣平靜卻堅定地低聲說道:“小雅在它后面。”
林銳緊緊盯著他,那眼神仿佛一把銳利的手術刀,試圖拆解阿力內心深處的一道舊傷。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緩緩開口:“我以前帶過七個新人。”
阿力靜靜地聽著,沒有接話,只是微微抿了抿嘴唇。
“六個死了。”林銳的聲音不高,每個字卻都像是從生銹的鐵皮罐里倒出來的,帶著沉重與滄桑,“最后一個,是我擋在他前面,替他死的。”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靜得讓人有些窒息。阿力清楚地感覺到后頸那道紋路輕輕顫了一下,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奇妙的共鳴,仿佛兩塊相互吸引的磁鐵,隔著皮肉精準地對上了磁極。
林銳下意識地摩挲著匕首柄,刀口處刻著幾個小字,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輕輕劃過,卻并未念出聲來。
“我總是讓他們沖在前面。我告訴他們,這是訓練,實戰中就得搶先占據有利位置。可結果呢?他們都死了,只有我還活著。”說到這里,他微微抬起頭,那道綠光直直地刺向阿力的雙眼,“你明白嗎?我根本不怕他們能力強,我最怕的是他們……比我更想活。”
阿力沒有躲避林銳的目光,他再次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后頸,那道紋路還在微微顫動,但這一次,他竟沒有覺得它是一種負擔,反而像是一種特殊的印記。
“我不是那種需要被人救的人。”他語氣平淡,既沒有逞強的意味,也不像是在喊空洞的口號,就如同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今天吃了兩頓飯”一般自然。
林銳沒有動,只是左眼的光芒似乎暗了一度,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你知道我為什么天天罰你加訓嗎?”林銳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阿力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
“因為你每次訓練,都像在不要命地找死。”林銳往前邁了半步,目光緊緊鎖住阿力,“沖得太快,防護又太晚,盾轉得過于猛烈,就好像你覺得只要不顧一切地撞上去,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他頓了頓,目光柔和了些許,“但昨晚,你沒有盲目地沖上去。你選擇了擋在小雅身前。而且,你背后……似乎長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阿力心頭猛地一跳,他以為昨晚的舉動沒人注意到,沒想到還是被林銳發現了。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裝備,更不是你的幻覺。”林銳壓低聲音,神情變得格外嚴肅,“我在戰場上見過類似的情況。有人能在危急時刻臨時長出骨甲,有人的皮膚會瞬間變成鱗片,但無一例外,都撐不過十秒。而你,不僅撐了三秒,還憑借那股力量反震退了鋼螯蝎。”
他直直地盯著阿力,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認可,“你不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不用我沖上去擋刀的人。”
阿力喉嚨動了動,想要說些什么,“我也沒把握”這句話到了嘴邊,卻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五味雜陳。
林銳從桌上推過來一瓶營養劑,深色的瓶身,標簽還未撕掉,礦石編號L - 7印得格外清楚。
“喝。”林銳簡短地說道。
阿力伸手接過,利落地擰開瓶蓋,仰頭一口氣灌了大半瓶。濃稠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去,胃里頓時像塞了一塊燒得通紅的熱鐵,熾熱難耐,但四肢的虛軟無力感卻開始逐漸消退。
“下次,”林銳背過身去,重新扣上護腕,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別再這么硬扛了。”
他頓了頓,聲音不自覺地輕了一點,“你活著,遠比擋一次攻擊要重要得多。”
阿力沒有說話,只是手指下意識地在瓶身上蹭了蹭,牢牢記住了那個編號L - 7。
林銳緩緩走到窗邊,并沒有開燈,外面是鐵穹城略顯破敗的夜景,稀疏的燈光如同銹跡斑斑的斑點,零零散散地釘在漆黑的夜幕之上。
“我本來已經不想再帶新人了。”林銳的聲音在黑暗中緩緩傳來,他沒有回頭,“可你那天在訓練場,竟然聽到了飛刃松動的細微聲音。”
“小雅快被砍中的時候,你毫不猶豫地撞了上去,不是因為你的反應有多快,而是因為你‘聽’到了危險的臨近。”
“那種超乎常人的感知……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
他轉過身,那道綠光再次掃過阿力的臉,“但它卻實實在在地救了人。”
阿力微微低下頭,掌心的舊傷不知何時裂開了,一滴黑血順著指縫緩緩滑下來,“噠”的一聲,滴落在地板的縫隙里。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動作。
但就在黑血滲入木紋的瞬間,地板深處,一根極細的金絲從裂縫里如閃電般一閃而過,快得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像是某種隱藏在黑暗中的神秘根系,在不經意間伸展了一寸。
林銳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忽然抬手,迅速摘下護腕,那顆綠光晶體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空氣中。
“你知道嗎?”他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與感慨,“每次隊員受傷,我這顆眼珠都會燙得厲害。”
“就像在發出警報。可即便報警了又有什么用呢?我終究還是救不了他們。”
他緊緊盯著阿力,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但昨晚,我走回訓練場的時候,它竟然閃了一下。”
“不是因為警報。而是因為……有人成功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阿力后頸的紋路猛地一熱,仿佛被一道電流瞬間掃過,全身微微一震。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沒有亂動,但呼吸卻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他忽然明白,那一直以來的疼痛,并非是一種懲罰。
而是一種特殊的信號。
是身體在向他傳達:你還活著,還有人在乎你拼盡全力擋下的那一擊。
“你父親……”林銳忽然開口,卻又在中途停住,像是在猶豫著什么。
阿力疑惑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探尋。
“算了。”林銳輕輕嘆了口氣,把護腕重新戴回去,“有些事,現在說還為時尚早。”
他走到門邊,伸手拉開門,“你回去吧。明天照常訓練。”
“但記住——”他回頭,目光堅定而嚴肅,“你不是替死鬼,更不是戰場上的炮灰。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能活著走出戰場的人。”
阿力默默地走出辦公室,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手,營養劑瓶底還沾著一點黑血,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他沒有去擦拭,因為他知道,從今天起,林銳看他的眼神已經徹底改變了。
不再是“又一個需要我拯救的新人”。
而是“有可能拯救我的人”。
他緩緩走到宿舍樓下,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夜空。狂風呼嘯著卷著鐵粉掠過屋頂,發出尖銳的呼嘯聲,遠處隱隱傳來裝甲車調度時沉悶的轟鳴,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市的滄桑與疲憊。
他伸手摸了摸后頸,那道紋路已經不再發燙。
但那種奇妙的共鳴感卻依舊還在,像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將他和某個曾經獨自承受一切的人緊緊相連。
他剛要推門進入宿舍,手機忽然震了一下。掏出手機一看,是小雅發來的消息:“石頭說你被單獨叫走了,沒事吧?”
阿力嘴角微微上揚,回了個“嗯”,便把手機塞回兜里。
剛抬起頭,就看見林銳靜靜地站在對面樓頂的邊緣,那只散發著綠光的左眼在夜色中亮了一下,旋即又熄滅,仿佛在確認著什么。
阿力沒有揮手,也沒有呼喊,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輕輕拍了拍后頸。
那道紋路,像是回應他一般,微微一顫。
第二天,訓練場。
清晨的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灑在訓練場的沙地上。林銳身姿挺拔地站在隊列前,目光如鷹般銳利,一一掃過每一個人。
“今天,進行實戰對抗訓練。”林銳的聲音堅定而有力,在訓練場中回蕩。
緊接著,他高聲點名:“阿力,出列。”
“對手,石頭。”
石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扛起盾牌,邁著沉穩的步伐大步向前走去。阿力活動了下手腕,關節處發出“咔咔”的聲響,指甲縫里的鐵銹粉還沒洗干凈,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林銳站在場邊,護腕扣得嚴嚴實實,但左眼的光芒卻一直沒有熄滅,緊緊盯著場中的兩人。
在對抗即將開始前,林銳忽然抬手,用力扔過來一瓶新的營養劑。阿力反應迅速,穩穩地接住,標簽朝上,編號依舊是L - 7。
但這次,林銳多囑咐了一句:“別等受傷才喝。”
阿力微微點頭,擰開瓶蓋,仰頭將營養劑一飲而盡。濃稠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像一條燒得通紅的火線,直通脊椎,一股熱流瞬間在體內散開。
他放下瓶子,伸手抹了把嘴,目光堅定地看向林銳。教官沒有露出笑容,但卻微微點了點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鼓勵。
就在這時,石頭大喝一聲,如猛虎般沖了過來,手中的盾高高舉起,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下。阿力眼神一凜,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右手迅速一旋,龜甲盾在掌心飛速轉出一圈氣流,“呼”的一聲,硬生生把石頭的沖勢卸偏了三寸。
幾乎同一時刻,林銳站在場邊,左手護腕松了一道扣,那枚綠光晶體瞬間一閃。與此同時,阿力后頸的紋路也輕輕一顫。
兩人之間,空氣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攪動,微微泛起漣漪。
像是一種無聲而默契的確認。
又像是痛與痛之間,終于尋找到了彼此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