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入耳，陳三刀只覺得全身發癢，毛孔像要長出毛來一樣。

連帶著和他一眾聽書的，不自覺摸了摸身子。

說書人見吊足了胃口，起身給眾人續了茶，才慢慢說道：

“銅鑼巷里供著的是靈狐大仙，真要細說起來，信了仙未必壞事。

就咱這些泥腿，一輩子也別想得個神通。

但成了妖類，神通自省。”

“你這說書搞笑，好好的人不做，專去變個狐貍？”

“人？有什么好做的，忙忙碌碌一年，到頭仍是一場空。辛辛苦苦幾輩子，醒來還為活發愁。

這大周的朝廷，做官要科舉，斬妖要武功，鎮魔要神通，就是幽冥司這種苦活，還得修命。

世道昭昭，可哪有凡人出頭之路。”

說書人噓噓長嘆，“要真成了狐貍，生來貌美，自不缺來錢手段。

機緣到了，真可能多修出兩條命來。”

“死后能復活的兩條命？你這老頭大碗茶賣的太苦，活的癔癥了吧。真要想成個妖，哪是那般容易。”

聽著旁側墳工呼應，再瞧著一眾聽客入了神，陳三刀怎覺得像進了殺豬盤。

他倒對這些妖鬼之事極感興趣，當即又投了一大枚。

“這位先生，世道昭昭，你怎就敢肯定我等沒出人頭地之時。”

嗤~~

立時引來一陣嗤笑：“小哥進江湖太遲，還沒受夠毒打，說這話能夠理解。

今日看在連投兩枚大錢份上，小老兒就多上一句嘴。

人之立世，無非四條，作書，斬妖，除魔，修命。

作書及第，加官進爵，可為生民立命之本，掌在書院之中，沒得舉薦，如何入仕。

斬妖之道，熬煉肉身，可肉身武功皆嚴控在斬妖司和各大宗門手中，便是運來學的一門，沒得名師指點多也是走火入魔。

除魔之法乃是感天悟地的神通術，一手起，山河倒轉，移山挪海，如此秘術更是鎮魔司嚴控之法，不說凡俗，便是達官貴胄也多沒緣。

剩下你們這群麻衣，受幽冥統御，走陰脈一道，斷今世，掌來生，修命理，比之神通更為玄妙，便是神通中的人上人，恐也不敢隨意踏足此道。

小哥，敢問你覺自己多大能耐，敢說出人頭地？”

眾人嗤笑不已，陳三刀倒不覺得自己無路可走。

有解尸錄在，通過解妖便能得能耐。

按說書人所說，艷夢訣，以夢為引，趨向神通，乃鎮魔之術。

麝香珠更似體魄武功類的斬妖手段。

解尸錄顯是貫通人神妖魔鬼五道。

得神通后細細經營，不失為一立身法。

“倒真讓你說中了，不知你所說的成妖一道，又有何解？”

說書人好似就等著這番話，手指蘸著茶水，不消片刻便在桌上畫出一只三尾狐貍相：“諸位瞧好了，這可是修命的祖宗。

你們既是解尸人，自是明白一切根本皆在蘊上。

書生有浩然蘊，斬妖人有武蘊，鎮魔師有神蘊，解尸人有命蘊，我等一輩濁濁，皆因身內無蘊。

可這天地間獨有一物，無需他授，蘊由天生。

此物便是妖，凡成妖者，必自然覺醒內蘊，感其命理，收攝神通，逆天改命，自不在話下。”

“那該如何成妖？”一禿頂老頭早急不可耐問了出來。

“自是簡單，諸位可細看桌上畫，記在心里，回去后早中晚默念‘青玄娘娘上都玄功無量’，心誠者，三日便有所獲，便是愚笨了些，月余足以。”

他這一說，聽書的不少眼睛鎖定在桌面上。

陳三刀也瞧了幾眼，只覺得是說書人賣弄手段罷了。

說個故事，摻一些玄虛，自能讓聽客多喝兩碗茶。

這世道，女人家家出來做生意，本就不容易。

眼瞧臨近晌午，到了回山之時，剛起身，一把桃木劍破空而來。

“宵小之輩，敢在皇家墳場傳道！”

未見模樣，說書人臉色急變，拿起茶碗盡數扔出，將茶桌子背在身后，當成盾牌將自己護的周全。

陳三刀只聞到一股梅花般暗香，茶桌已碎成殘渣，桃木劍直接穿透了說書人。

身子倒下，立時化成一只青狐貍，歪在地上死了。

妖？

這女扮男裝的女人竟是個妖。

陳三刀極是驚愕，盡管整日解妖，可這是第一次見到活妖。

剛剛香味……是狐香。

早就聽說狐貍香氣誘人，怪不得能讓他艷夢和麝香珠精進。。

聽書期間，他和這狐貍精還大戰了三百回合。

桃木劍從尸體自行飛出，如同安了定位在人群中亂斬。

每刺一人，便會幻出一只狐貍，眨眼不到，茶攤附近已倒下十多只。

團伙作案，其中兩位還是和陳三刀臨近的聽書客。

桃木劍光，龍蛇游走，直到出了三十三具狐尸，方才帶著一道破空聲飛上云霄，不見蹤影。

從始至終竟未見出手之人。

兩息后，黑袍獄吏出動，封鎖坊市，將尸體裹席帶走。

回想剛剛戰斗，狐貍除了變身很古怪外，能力和普通人差不多。

倒是御劍的梨花氣息，清冷寒冽，只是聞著便是極美。

可惜，未見容顏。

若能見一眼，引入夢里，精神錘煉或是更強。

身子微轉，梨花香出，再一轉，已成狐香，輕輕一蕩，香氣盡散。

見了這般斬妖能耐，更堅定他解尸的決心。

此間安身立命，該有此等神通。

解尸錄會根據尸骸品級、手藝水準、去孽程度進行評級。

尸體，他無法控制。

去孽，暫找不到方向。

可手藝，是他自己的。

如果評級提升，所得獎勵會不會不一樣。

可解尸手藝，多是自行摸索，義莊里也未曾有秘籍傳承。

……

晌午時分，兩老頭準時碰面。

老瘸頭滿臉有光，老瞎頭臉色發白。

兜比臉干凈，回山路上自沒下山時的興奮。

話少的像榆木疙瘩。

“李老，你見多識廣，可曾聽過咱們這些黑刀手藝如何提升？”

“知道。”老李頭很客氣，“三個大子。”

陳三刀氣的夠嗆，老家伙花錢快，不少從他這里賒賬。

“下次別從我這借錢了。”

“別別別。”瞎子立時急了，“我也就聽過咱們是修命的，幽冥司里有耗命的禁術，不過那玩意兒恐怖的很。

以前山里傳出個小訣竅，說是要尸體配著你解，解出來的東西保證不一樣。”

“都死了還能配合？”

“自是有咱黑刀的法子，其實也簡單，尸缺的就是活氣、血氣、命氣，解尸前先觀摩短了哪樣東西，到時候從自己身上摘上一點，給他填完整了。那尸體就會把你當自己人，這時候，下刀保有感覺。”

陳三刀聽著頭麻，下意識想到自己醒來遇到的那頭紅毛豬。

五臟完全掏空，莫不是將自己五臟填進去。

沒了五臟哪還可能活。

果然不花錢的消息不靠譜。

…….

晃晃悠悠回了義莊，正見一身黑袍獄吏站在莊口。

今日的尸體到了。

連進莊里，給祖師爺上三柱清香，地上鋪滿糯米，待香燃起，鋪開陳尸板。

獄吏顯知道規矩，等陳三刀將一切置辦妥當，才將尸體從尸袋中拖出來，平平整整安在陳尸板上。

剛放上去，祖師爺爐里的香瞬間熄了。

陳尸板下鋪著的糯米，像水浸毛巾般，黑墨一點一點向四周擴伸。

連向尸體看去，不是別物，正是上午坊市里那只會說書的青面狐貍。

不過不是刺了一劍。

肚皮一劍，胸口一劍。

滿地糯米正被兩個瘡口冒出的黑血染著。

今日，他要解這只狐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