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灌縣熱得像蒸籠，教室里的四臺吊扇吱呀吱呀轉著，吹出來的風都是熱的。鄭源森趴在課桌上，額頭抵著冰涼的桌面，試圖給自己降溫。

“老鄭！別裝死了！“王浩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這道題怎么解？“

鄭源森抬起頭，看見王浩拿著本數學練習冊，上面畫滿了問號。他瞇起眼睛看了看題目：“這不是昨天周胖子剛講過的嗎？你當時是不是又睡著了？“

“放屁！“王浩漲紅了臉，“我那是...在思考人生！“

“思考怎么在數學課上流口水是吧？“李強轉過頭來加入戰局，“我都看見你哈喇子流到課本上了，把等比數列那頁都泡皺了?！?

鄭源森接過練習冊，隨手畫了個坐標系：“看好了啊，這個函數圖像應該先...“

講著講著，他突然發現周圍圍了一圈人。張明、劉洋、甚至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女生都湊了過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盯著他手里的筆。

“等等，“鄭源森停下筆，“你們這是要干嘛？組團抄作業??？“

“鄭老師~“張明賤兮兮地捏著嗓子，“再講講最后那道大題唄~“

“滾蛋！“鄭源森笑罵著把練習冊扔回去，“昨天周胖子講的時候你們干嘛去了？“

“那不是聽不懂嘛...“劉洋撓撓頭，“周胖子講題跟念經似的，你講得比較像人話?！?

鄭源森翻了個白眼，還是接過練習冊重新講了起來。這兩個月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臨時補習老師“的角色。自從那次公開解題后，他在學校的地位直線上升，從默默無聞的普通學生變成了“學神“。

“懂了沒？“講完后他環視一圈，“不懂的舉手?！?

刷地一下舉起來七八只手。鄭源森嘆了口氣，正準備再講一遍，教室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鄭源森，“周老師站在那里，臉色陰沉，“出來一下?！?

走廊上熱浪撲面，周老師的表情比天氣還燥。

“聽說你在班里搞補習班？“周老師推了推眼鏡，“還收費？“

鄭源森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誰造的謠？我就給同學講講題...“

“一道題一個笑臉是吧？“周老師冷笑，“林小雨都告訴我了?！?

鄭源森在心里給林小雨記了一筆。這個叛徒！明明是她先提出用笑臉當“報酬“的！

“明天就高考了，“周老師突然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你...好好考?！?

看著周老師背著手離開的背影，鄭源森愣住了。這大概是周老師對他說過的最溫柔的話。

回到教室，鄭源森直奔林小雨的座位：“叛徒！你居然告密！“

林小雨一臉無辜：“周老師問我為什么老沖你笑，我就實話實說了啊?！?

“你！“鄭源森氣結，“今晚別想我送你回家了！“

“哦？“林小雨挑眉，“那我自己跟陳巖哥說不用來接我了？“

鄭源森立刻慫了。陳巖是李強的表哥，也是鎮上最大網吧的老板，自從鄭源森幫他解決了電腦問題后，就成了他的“頭號迷弟“。每次看到鄭源森和林小雨一起走，都要熱情地邀請他們去網吧“免費玩通宵“。

“別別別，“鄭源森雙手合十，“我送，我送還不行嗎？“

放學鈴響起，教室里瞬間沸騰。這是高考前最后一天上課，按照傳統，高三學生要開始“撕書狂歡“——把不需要的課本和試卷撕碎從樓上扔下去。

“等等！“鄭源森攔住正要撕英語書的王浩，“你志愿填的外語系，現在撕了復讀都沒書用！“

王浩如夢初醒，趕緊把書塞回書包：“臥槽，差點涼涼！“

李強就比較聰明，專挑那些確定用不上的撕：“政治！再見！歷史！拜拜！地理！永別了！“

紙片像雪花一樣從三樓飄落，很快就在操場上鋪了厚厚一層。教導主任在樓下氣得跳腳，但也沒真上來阻止——這是學校延續了十幾年的傳統。

“老鄭，“王浩突然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晚上去網吧通宵不？決戰到天亮！“

“你瘋了？“鄭源森瞪大眼睛，“明天就高考了！“

“就是啊，“李強摟住鄭源森的肩膀，“考前放松一下嘛~我表哥說給我們留最好的機子！“

鄭源森正要拒絕，突然想起前世李強就是在高考結束后去都江堰玩水出的事。雖然他已經成功說服陳巖改了游玩計劃，但萬一這小子臨時變卦...

“行吧，“鄭源森點點頭，“但12點前必須回家睡覺！“

“遵命！老媽子！“王浩和李強異口同聲地說。

林小雨在一旁聽得直搖頭：“你們男生啊...“

“你別去，“鄭源森小聲對她說，“晚上我給你發短信講幾道易錯題?！?

林小雨眼睛一亮，隨即又板起臉：“誰要你講...“但還是偷偷把手機號寫在了鄭源森課本上。

校門口，陳巖果然騎著他那輛改裝摩托在等他們?？吹洁嵲瓷麩崆榈卣惺郑骸班嵗蠋?！今天帶你們玩個爽！“

鄭源森看著那輛轟隆作響的摩托，心里直打鼓：“陳哥，我們...走路去就行?！?

“那怎么行！“陳巖一拍胸脯，“我送你們！“

五分鐘后，鄭源森三人像沙丁魚一樣擠在摩托后座上，死死抱住前面的陳巖。摩托車咆哮著沖出去時，鄭源森發誓他看見了死神在向他招手。

“陳哥！慢點！“李強在后面慘叫。

“要掉下去了！“王浩的聲音都變調了。

鄭源森死死閉著眼睛，心里把滿天神佛都拜了一遍。

網吧里冷氣開得很足，和外面的酷熱形成鮮明對比。陳巖果然給他們留了最好的位置，還貼心地準備了可樂和泡面。

“玩什么？“王浩摩拳擦掌，“魔獸？DOTA？還是CS？“

鄭源森看了看表：“先說好，就玩到10點?！?

“切~“李強撇嘴，“高考前夜還不放松一下？“

“就是，“王浩已經打開了游戲，“來來來，開黑開黑！“

鄭源森無奈，只好加入戰局。但玩著玩著，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反應速度比王浩他們快很多——34歲的大腦配上18歲的身體，打游戲簡直像開了掛。

“老鄭你開外掛了吧？“王浩哀嚎，“這槍法太準了！“

“這叫天賦~“鄭源森得意地挑眉。

玩到9點半，鄭源森強行關掉了游戲：“行了，該回去了?！?

“再玩一局！就一局！“李強哀求道。

“不行，“鄭源森態度堅決，“明天還要高考呢?！?

陳巖從柜臺后面探出頭：“鄭老師說得對，你們該回去休息了?！罢f著還沖鄭源森眨眨眼，“我送你們?！?

回去的路上，摩托車居然開得出奇的穩。鄭源森正納悶，就聽見陳巖說：“鄭老師，我弟就拜托你了。他腦子不笨，就是不用功...“

鄭源森這才明白，原來陳巖是故意用這種方式讓李強放松心情。他點點頭：“放心吧，李強沒問題?！?

送完王浩和李強，鄭源森自己走路回家。夜風微涼，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沙沙作響。路過一家還開著的小賣部時，他買了瓶冰鎮可樂，坐在馬路牙子上慢慢喝。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小雨發來的短信：“在干嘛？“

鄭源森笑著回復：“思考人生?！?

“說人話?！?

“喝可樂。“

“明天就高考了，緊張嗎？“

“還行，你呢？“

“有點...怕考不好?！?

“放心，你肯定行?！?

“要是考砸了怎么辦？“

“那我就陪你復讀唄~“

發完這條，鄭源森自己都愣住了。他前世和林小雨幾乎沒有交集，更別說為她復讀了。但這一世，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手機又震了一下：“真的？“

“騙你是小狗。“

“那你現在叫兩聲聽聽？“

“汪！汪！“

“哈哈哈，鄭源森你太傻了！“

鄭源森看著手機屏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突然很慶幸自己能重生回來，遇見這些可愛的人，經歷這些簡單卻珍貴的時刻。

回到家，父母已經睡了，桌上留著夜宵和一張紙條：“兒子，加油！“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鄭源森鼻子一酸。前世他高考失利，父母雖然沒說什么，但眼中的失望他至今記得。

洗完澡躺在床上，鄭源森翻來覆去睡不著。明天就高考了，雖然以他現在的水平根本不用擔心，但還是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手機又震了一下，是林小雨：“睡了嗎？“

“沒?！?

“我也睡不著?！?

“數羊？“

“數過了，數到一千還是睡不著?！?

“那...我給你出道數學題？“

“滾！“

鄭源森笑著搖搖頭，撥通了林小雨的電話。

“喂？“電話那頭，林小雨的聲音輕輕的，像是躲在被窩里打的。

“我給你唱個催眠曲吧。“鄭源森壓低聲音說。

“你會唱歌？“

“當然，人稱灌縣周杰倫~“

電話那頭傳來悶悶的笑聲。鄭源森清了清嗓子，輕聲唱起了《晴天》。他唱歌其實很難聽，跑調跑到外婆家，但在這個安靜的夜晚，卻顯得格外溫柔。

唱到一半，電話那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鄭源森笑了笑，輕輕說了句“晚安“，掛斷了電話。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鄭源森望著月亮，突然想起前世高考前夜，他也是這樣望著月亮失眠。不同的是，那時的他滿心惶恐，害怕考砸，害怕辜負父母期望，害怕未來一片迷茫。而現在，他清楚地知道未來會怎樣，也知道自己有能力改變什么，保留什么。

手機又震了一下，鄭源森以為是林小雨醒了，拿起來一看卻是王浩發來的：“老鄭，我緊張得拉肚子了...“

鄭源森忍不住笑出聲，回復道：“放松，就當平時考試。“

“不行啊，我手都在抖。“

“深呼吸，數質數?！?

“啥是質數？“

“...當我沒說?！?

接著是李強的短信：“老鄭，我表哥說考完帶我們去青城山玩，你去不？“

鄭源森松了口氣——至少不是都江堰。他回復：“去，但必須聽我指揮?！?

“遵命！老媽子！“

放下手機，鄭源森終于有了睡意。臨睡前，他最后檢查了一遍準考證和文具，然后關上了燈。

黑暗中，他輕聲對自己說：“加油，鄭源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