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侯府正廳,檀香裊裊,卻驅不散那股無形的壓抑。從地牢回來,謝珩便已除去血衣,換了一身素色常服,恭敬地引著昭陽公主步入廳堂。昭陽也已換下昨日的緋紅宮裝,著一身更為莊重的絳紫色宮裙,金鳳步搖輕垂,眉目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卻無損其通身威儀。
永定侯謝允與其夫人錢氏端坐主位。更引人注目的是,錢氏下首還坐著一位錦衣華服貴婦,面容與錢氏有些許相似,眉宇間卻多了幾分凌厲與精明。正是曹相的夫人,王氏。
永定侯府本就同曹氏一族世代相交,王氏同錢氏,按同宗論,也算是表姊妹,所以出現在此也不算出奇。
“兒臣攜新婦昭陽,給父親、母親請安。”謝珩率先躬身行禮,聲音溫潤。
昭陽微微頷首,算是全了禮數,姿態矜貴,并未如尋常新婦般行跪拜大禮。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廳中眾人,最后落在曹夫人王氏臉上。
“公主殿下金安。”永定侯謝允連忙起身還禮,語氣帶著小心。錢氏也放下茶盞,扯出一抹笑容:“公主快請坐。”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強。
謝珩引昭陽在客首落座。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曹夫人王氏放下手中茶盞,瓷器輕磕的聲響在寂靜廳堂里格外清晰。她臉上堆起熱絡的笑,目光卻如針般刺向昭陽:“哎呀,昨兒個公主大婚,本該是普天同慶的大喜日子,誰知竟有那等不知死活的刺客混入,攪擾了公主與世子的良宵,真是可恨!好在公主洪福齊天,世子也無大礙,只是……嘖嘖,聽說世子昨夜可是受驚不淺,沾了滿身的血污?”她語帶關切,眼神卻滿是探究,緊緊盯著昭陽,仿佛要從她臉上挖出什么秘密。
昭陽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用杯蓋輕輕撇著浮沫,動作優雅從容,眼皮都未抬一下:“勞夫人掛心。幾個跳梁小丑罷了,本宮與世子,還不至于被這點風浪驚著。”她聲音清冷,帶著天然的疏離感。
王氏臉上的笑容微僵,隨即又熱絡幾分,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卻足以讓廳中每個人都聽清:“公主說的是。不過啊,這京城水深,有些人,有些事,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公主身份尊貴,一舉一動都關乎朝局安穩。太后娘娘和相爺,那也是真心為了陛下著想。陛下年幼,夾在骨肉至親之間,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鬧出些不可收拾的場面,最是傷心的,還是陛下啊!”她語重心長,字字句句卻如軟刀子,暗含威脅——提醒昭陽不要與太后、曹相作對,置幼帝于兩難境地。
廳內氣氛驟然降至冰點。永定侯謝允額頭見汗,錢氏也緊張地攥緊了帕子。謝珩端坐在昭陽身側,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完美的玉雕,只有那低垂的眼睫,在無人注意的瞬間,輕輕顫動了一下。
昭陽緩緩放下茶盞,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她終于抬眸,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王氏,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夫人此言差矣。”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蓋過了廳內所有雜音。
“本宮行事,上承天意,下順民心,為的是大夏江山社稷,護的是陛下萬世基業。宵小之徒,魑魅魍魎,也配妄議朝政,妄圖以親情裹挾圣意?”她站起身,絳紫色的宮裙無風自動,周身散發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目光掃過面色微變的王氏,最終落在永定侯夫婦身上,語氣斬釘截鐵:
“本宮與陛下,姐弟情深,同心同德。陛下圣心如何,自有陛下明斷!至于那些想攪亂朝綱、禍害大夏的魍魅之輩……”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在每個人心上:
“本宮行事,何須向宵小交代?更輪不到旁人置喙!”
擲地有聲!廳內一片死寂。王氏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眼底閃過一絲驚怒。永定侯夫婦更是大氣不敢出。
昭陽不再看眾人,只對謝珩淡淡道:“世子,本宮乏了。聽聞你書房藏書頗豐,不知可否引本宮一觀,權作消遣?”
謝珩立刻躬身:“殿下請隨臣來。”他側身引路,姿態恭謹依舊,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交鋒從未發生。
謝珩的書房在侯府西側一處僻靜的院落。推門而入,一股淡淡的墨香與陳舊書卷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布置得簡潔雅致,三面皆是頂天立地的紫檀書架,密密麻麻擺滿了古籍。臨窗一張寬大的書案,文房四寶齊備,案頭鎮紙是一方古樸的墨玉麒麟。
昭陽的目光看似隨意地在書架上游走,指尖輕輕拂過書脊,實則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常。謝珩安靜地陪在一旁,為她介紹幾本孤本珍品,聲音溫和,滴水不漏。
“世子這書房,倒像個清修之地。”昭陽狀似無意地踱步到一處靠墻的書架前,目光掃過幾本兵法典籍。
“殿下過譽,不過是些消遣之物。”謝珩微笑回應。
就在這時,書桌上一個不起眼的四方小盒子,引起了昭陽的注意。
“這是什么?”昭陽說著,便拿起那小盒正要仔細端詳。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機括轉動聲響起!
謝珩臉色驟變!此刻已然來不及示警!他猛地一步上前,將小盒打飛,同時手臂迅捷無比地攬住昭陽纖細的腰肢,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將她整個人猛地向后一帶!
嗖!嗖!嗖!
三道細微卻刺耳的破空聲幾乎同時響起!就在昭陽方才站立位置的后方墻壁上,三枚細如牛毛、泛著幽藍寒光的毒針,狠狠釘入堅硬的墻壁,針尾猶自顫動不止!針尖所釘之處,墻皮竟泛起一圈詭異的黑色!
生死一瞬!
昭陽被謝珩緊緊箍在懷中,臉龐緊貼著他堅實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她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一絲驚魂未定,美眸圓睜,看著那三枚毒針。
謝珩攬在她腰間的手臂并未立刻松開,反而收得更緊了些,似乎驚魂未定。他低頭看向懷中的人,聲音帶著一絲后怕的沙啞:“殿下!您沒事吧?”他溫熱的氣息拂過昭陽耳畔。
昭陽定了定神,輕輕掙脫開他的懷抱,臉上驚色未褪,指著墻壁上那三枚毒針,聲音微顫:“這……這是何物?世子書房之中,怎會有如此歹毒機關?”
謝珩臉上露出歉疚與無奈,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用一塊帕子包裹住四方小盒,輕輕一旋,那盒蓋竟被旋開,露出里面精巧的發射孔道。他解釋道:“殿下恕罪!此物……實非臣有意設下害人。乃是臣幼時,曾遭遇歹人劫掠,險遭不測。家父憂心如焚,特地從軍械庫請了技藝高超的工匠,打造了這套小巧的‘護身匣’,以作防身之用。方才殿下不慎觸碰,才……實在是臣疏忽,驚擾了殿下!臣罪該萬死!”他語氣真誠,帶著幾分惶恐。
昭陽撫著心口,似乎驚魂甫定:“原來如此……是本宮莽撞了。”她目光掃過那三枚幽藍的毒針,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冰冷的了然。
“世子這‘護身匣’,倒是精巧。”
昭陽一邊說著話,一邊蓮步輕移,似乎是出于好奇,要仔細瞧瞧那毒針,余光掃過,謝珩正在小心安置那暗器匣子,未曾注意到這邊。昭陽側身,快速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裹住其中一根毒針拔下,復又藏于袖中。
做完這一切,昭陽才要轉身察看謝珩的情形,卻猛得驚覺,身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人。昭陽受驚之下,不由得后退一步,這才發現,面前站的竟是一名身形纖瘦的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