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中省嶸烏市昌密縣柳埠鎮(zhèn)三官莊村，是北方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個小漁村。

此時雖然已經(jīng)五月，但是海邊漁村，夜色依然微涼。

借著撒進來的月光，劉世廷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屋頂，眼前的景象，和自己最深處的記憶，緩緩融合起來。

身邊，二弟的呼吸聲那么平穩(wěn)真實。

摸摸自己的肚子，啤酒肚消失了，小腹平滑光潔，但是沒有腹肌。

也是，十九歲的年齡，吃飽飯的日子也不過幾個月時間，哪里來的腹肌？哪里來的脂肪？

劉世廷終于確定，他重生了。

“貪杯誤事啊。”

上輩子，他大中專畢業(yè)，在柳埠鎮(zhèn)聯(lián)中當(dāng)老師，教數(shù)學(xué)和物理，偶爾也教一教生物和化學(xué)。

后來農(nóng)村孩子越來越少，柳埠中學(xué)撤銷，他才有機會調(diào)到縣二中，因為高興，和女婿多喝了幾杯，醉死了？重生了？

消化完腦海中的信息，劉世廷借著月光看了一眼身邊的二弟劉世閣。

劉家兄弟姐妹四個，二男兩女，弟弟劉世閣是全家最出息的，幾年后考上了本科，在市里當(dāng)公務(wù)員，九十年代末下海去南方闖蕩，成了不大不小的老板，聽去過南方的人回來說，劉世閣開的車都一百多萬。

遺憾的是，劉世廷和兩個妹妹從來沒沾老二的光不說，連父母都沒沾上他們兩口子的光。

但是，直到老太太過世，她都覺得二兒子比照顧她二三十年的大兒子和兩個閨女好。

當(dāng)年，老太太住院，劉世閣這個老板一分錢不出，都沒落老太太一句埋怨。

老話說得好，老大憨，老二奸，家家有個壞老三。

劉家沒壞老三，但是有“精明”的老二。

劉世廷的肚子咕嚕一聲。

好久沒有饑餓的感覺了，自從自己步入四十歲以后，肚子再也沒喊過餓。

“老大，你餓了？”

聽著弟弟年輕的聲音，劉世廷竟然感覺那么親切，上輩子的那些齷齪，瞬間煙消云散了。

劉世廷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也餓了？”

“我不餓，饞了。”

“饞啥？”

“晌午，娘煉大油了，油渣子還沒吃呢。”

劉世廷的耳朵里傳來弟弟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

“老二，今天是幾號？”

“五月初十。”

“哪一年？”

劉世閣不解的問道：“劉老大，你上學(xué)上傻了吧？當(dāng)然是84年啊。”

“我記得我高三了？”

“真傻了。”

劉世閣穿好衣服，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沉重的木門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劉世廷兩兄弟偷偷摸摸到飯屋門口，像做賊一樣，在飯屋的碗柜里尋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老太太藏起來的大油和脂渣。

劉世閣捻起一塊油渣子送進嘴巴。

油渣子被母親熬的沒有一點油份，嚼在嘴里嘎嘣脆。

“真好吃。”，劉世閣小聲說道。

劉世廷笑了笑，“要是撒上點白糖，更香。”

劉世廷對油渣子沒什么興趣，一個小時前，他還大魚大肉呢，油渣子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

劉世閣吃了一塊，又拿了一塊。

“少吃點吧，明天娘發(fā)現(xiàn)了。”

劉世閣不為所動，依然往嘴里不停的塞油渣子。

劉世廷看著都覺得心疼，可憐的孩子，油渣子都當(dāng)好東西。

劉世廷翻找了一下廚房。

咸魚、咸菜，窩窩頭，別無他物。

劉世閣正吃的痛快，忽然傳來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劉老二，你偷吃肉，我要告訴娘。”

二妹劉文蘭睡眼朦朧的站在飯屋門口。

看到命運多舛的妹妹，劉世廷的眼眶濕潤了。

劉世閣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說道：“是老大偷吃的，不是我。”

劉世閣說完，跑回了東屋。

“哼，就是你偷吃，還冤枉大哥。”

劉世廷走到劉文蘭身邊，激動的抬起手，捋了捋劉文蘭的頭發(fā)，“天不早了，快去睡吧。”

“大哥，大姐也讓你早點睡。”

“嗯。”

劉文蘭正要轉(zhuǎn)身，又被劉世廷拉住了，隨手從盆里抓了一把油渣子塞到劉文蘭手中，“吃，給你大姐也拿點。”

在皎潔的月光下，劉文蘭的表情亮了。

“去吧。”

“嗯。”

劉文蘭抓著油渣子跑進了西屋。

堂屋里傳來了一陣咳嗽聲。

劉世廷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二十多年沒聽到過父親的聲音了，哪怕是一聲咳嗽，都那么親切和懷念。

父親走的時候才五十五歲。

如果不是妻子高玉梅，也許父親能多活幾年。

沒想到，這一輩子，有了“如果”。

“老大，早點休息吧。”，母親李翠芝出聲道：“明天還要陪你爹賣魚咧。”

劉世廷強壓下心中的激動，顫抖著聲音說道：“哎，娘，我這就睡。”

哪里能睡得著？

親人活生生的在自己身邊，那種失而復(fù)得的心情，誰能懂？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才真正懂得這句話的含義。

上輩子，老二劉世閣幾年不回來看老太太，也不把老太太接到他家去住幾天，但是老太太一直念叨著老二的好。

當(dāng)時，劉世廷覺得可能是因為劉世閣嘴巴甜，混的比他好，所以老太太偏心。

可現(xiàn)在想來，那是因為老太太想她的小兒子，更是因為小兒子是全村第一個大學(xué)本科，是全村第一個大干部，更是全村第一個大老板，老太太一直以老二為榮吧。

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天下皆然。

劉世廷坐在臺階下，抬頭看著月亮，眼淚越來越多。

“他爹，要不讓芳子回來幫你吧。”，夜深人靜，父母聊天的聲音格外清晰。

“別瞎說，只要他們兄妹四個想讀書，我就是賣了這把老骨頭，也得供他們讀。”

“可咱倆怎么供得起四個學(xué)生哦，萬一老大今年再考不上，咋辦？”

“只要老大還想讀，那就繼續(xù)讀，直到考上為止。”

1983年，高中只上兩年。

1984年，高中變成了三年，并且去年沒考上大學(xué)的高中生，還可以繼續(xù)讀高三。

去年，劉世廷以一分之差落榜。

按照上輩子的軌跡，今年他會考上市里的師范學(xué)校。

一直到他中專畢業(yè)參加工作，家里的境況才算好起來。

可等自己結(jié)婚后，老兩口的日子，又變得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