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顆赤子心，一個體育夢

將近三十平的正廳，空蕩蕩的，只有中間擺了一張供桌，為明松浩布置了一個簡單的靈堂。

明月給自己的父母上了柱香，默默地跪在供桌前燒紙錢，思緒沉浸在悲痛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她三歲那年，父親和母親一起從豐南老家來漠河外婆家，陪她一起過年。

她沒有像其他的小朋友那樣，拿出幼稚園的小紅花獎狀討要獎勵，而是穿上滑雪靴，在家門前的雪地里表演了一場滑雪雜技。

出生在冰天雪地的漠河，她兩歲就會滑雪，且天賦異稟。用外婆的話說，她就是雪地里的小精靈。

其實，小小年紀的她，野心可不小。她仰慕電視里，滑雪運動員在空中滑翔的颯爽英姿，向往空中滑翔的刺激感覺。

那日父親問她，最大的夢想是什么？她毫不猶豫地說道，想要穿戴最酷的滑雪裝備，在空中滑翔，成為世界萬眾矚目的滑雪運動員，為國家體壇爭光。

母親看了一眼父親，似被女兒的話震驚到了，試探性地問道，“那是滑雪大跳臺，要從相當于17層樓那么高的跳臺上飛躍至高空，在空中滯留短短的幾秒鐘內，要表演各種空翻、回轉、抓板等技巧，這么刺激危險的運動項目，你不怕嗎？”

明月聽著母親的話，歪著小腦袋思慮了一番，說道，“我又沒有恐高癥，應該可以吧！害怕或許會有一點，但要是人人都懼怕運動，那國家體壇的未來，豈不堪憂？”

稚嫩的聲音如同烙印一般落在明松浩的心頭上，他的眼中頓時蒙上了一層薄霧，年幼的女兒，竟有如此雄心壯志和強烈的愛國情懷。

那一刻，他決定，縱然是砸鍋賣鐵，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幫助女兒成就世界夢。

大年一過，明松浩就將四歲的明月送去漠河最大的滑雪訓練中心，請教練教導她。

成為空中滑翔的超人，從此不僅僅是女兒心中的夢想，也是父親生活的全部期望。

明月年幼時的一句話，不僅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改變了明松浩的命運。

從此，她在成長的過程中，與父母在一起時日變得屈指可數。她的母親，因為醫生這個職業的原因，一天基本上沒在家中呆幾個時辰。

多數時間都是花費在山村小道上，在醫治患者上。明月一年難得回來豐南那么兩三次，顏歡卻顧不上與她說上幾句話。

甚至有時候回來兩天都見不到一面，明月還沒起床，她已經上山采藥去了，亦或者是出診去了。晚上明月睡下了，她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

相比，明松浩會好一些。每次只要明月一回來，就算再忙，也會放下手中的活，燒一桌子好菜，陪女兒一起用餐。

父女間的話題，始終沒離開過滑雪。明松浩總是關心女兒訓練辛不辛苦？技藝上有沒有新突破？教練好不好說話？有沒有耐心？下一場要去哪里比賽？最關心的是，全身的滑雪裝備，是不是舒適好用？

在這上面，明松浩從來都是小心謹慎，因為不太懂哪樣的滑雪裝備好用，多數都是買最貴的，只求女兒能安好。

而這貴的背后，所有的經濟壓力，就全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女兒留在漠河追夢，他躲在豐南，不論冬寒與酷暑，工地的水泥、磚頭，一包一包地往肩上落，被千斤重擔壓彎了筆直的脊背。

女兒的世界夢，就像是長在大山另一邊的蓮花，讓父親醒也張望，夢也張望。

歲月的風霜，在一次次的張望中，無情地打落在父親身上，讓曾經俊朗魁梧的他，逐漸變得蒼老佝僂。

都說父愛如山，也正因為有了這樣如同高大偉岸的大山一樣的父親，為明月擔起所有的重擔，她的體育夢才能走得這么輕松安然！

如果沒有父親這樣一盞明燈，十多年的滑雪生涯，她如何能化身為虎，躍過荊棘的深淵，飛向人人仰望的世界頂峰！

父親就像是風，沒有給過她任何的承諾，卻守著雨，在滑翔高飛的天空，她是追夢的仙女，而父親才是那個保駕護航的超人。

如今女兒的夢實現了，父親卻如同泡沫一樣，永遠地消失了。

每每明月只要想起這些，就心痛得不能自拔。如果時光能倒流，她愿意把滿腔的熱血，冰封在漫無邊際的雪地中。

陸淮寧緩緩走了進來，看著火爐里迅速彎曲成灰的紙錢，在明月身邊的墊子上跪著。接過去她手上剩余的紙錢，一張一張地往火爐里遞。

“你的體育夢也是明叔兒時的夢想，他把自己未能實現的夢想全都寄托在你身上。如果時光能倒流，年幼的你即便沒有說出那樣一番話，明叔也會毫不猶豫的將你送上滑雪的道路。”

陸淮寧的話讓明月緩過神來，飽含淚水的雙目略有些呆滯，神情迷惘的看著他。

父親兒時的夢想也是成為一名滑雪運動員嗎？為什么她從未聽他說起過？

陸淮寧把手中僅剩的一張紙錢丟進火爐中，目光望向供桌上的遺像，說道，“明叔曾與我說過，他小時候因為營養不良，身體十分瘦弱，皮下脂肪層薄，抗寒能力很差。盡管很喜歡滑雪，可每每還未到冬天，就躲在屋里不敢出門。”

此時的明月才陡然明白過來，陸淮寧在醫院時為什么會說，明叔怕冷，讓他早日入土為安的話來？

明月苦笑一聲，被傷痛填滿的眉目中，夾雜著幾分嘲諷，“我這個做人家女兒的，竟不及你一個外人了解自己的父親。”

她一直以為，父親是超人，是偉岸的大山，是固若金湯的城墻，她只顧一心撲在訓練上，盡最大的努力，向體壇的頂峰攀爬就好。哪里還會想起去關心自己的親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風樹之悲，喪親之痛，她恐怕一輩子都無法走出這片陰霾。

陸淮寧見她這副樣子，伸手把人攙扶起，揉了揉她的腦袋，心疼得說道，“我真是沒用！本來想著告訴你這些，能叫你心里好受些，不想卻又叫你傷心了。”

明月搖了搖頭，掙脫他，啞著聲音說道，“在家也無法安心訓練，等再過些天，我爸爸頭七之后，我就要歸隊，這家里……”

她說著環視了一下空蕩蕩的白墻，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供桌上的兩張遺像上。

父親和母親，笑得一樣溫柔。唯有她自己，雙目飽含著淚水，她努力地勾了勾唇，卻只擠出一抹凄涼苦澀的笑容來。

陸淮寧順著明月的目光望去，沉聲說道，“家里就放心交給我，我會每天打掃干凈，初一十五給明叔和顏阿姨上柱香，上供。”

明月點了下頭，收回目光，神色黯然的走出廳房，身后隨即傳來溫柔的呼喚聲，“月月。”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去，迎面撞上滿目的柔情，陸淮寧語氣中帶著幾分懇求，“我們在漠河的時候就相識，也算是青梅竹馬，不要把我當成外人，可以嗎？”

明月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又聽見他說道，“還有，你走之前，整理一下明叔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