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發妻的死毫不在意?！?

這句話砸在刑架上時，趙罪聽見自己靈魂開裂的聲音。

舌尖的灼痛突然變成刺骨的冰寒，像是有塊萬年玄冰順著喉嚨滑下去，所過之處，被鐵鉤撕裂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甚至能感覺到新生的肉芽在舌尖蠕動，帶著種詭異的麻癢感。

“嗬……”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嘗到的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

這味道像鑰匙，猛地捅開記憶的閘門。

畫面碎得像被踩爛的鏡子：雕花的床榻，錦被上滲開的黑血，一個穿著嫁衣的女人蜷縮在那里，胸口插著半把剪刀。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憐憫。趙罪想沖過去，腳卻像灌了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鮮紅在白錦上暈開，像極了那年他親手種下的曼殊沙華。

“嗤——”

《罪業法典》突然在掌心發燙，第三頁的血字像是活了過來，順著他的指尖往上爬：

【初階言靈已解鎖：可復述聽過的謊言，對罪魂造成精神沖擊?！?

【當前悔氣值：120點?！?

【提示：你的“不在意”，連自己都騙不過?！?

趙罪猛地回神，發現自己正死死攥著鬼差的鎖鏈。那碗口粗的玄鐵鎖鏈，竟在他掌心泛出的淡金色悔氣中，像麻花一樣扭曲、斷裂！

“咔嚓——咔嚓——”

斷裂的鎖鏈碎片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兩個鬼差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青面獠牙的臉上寫滿了見了鬼的表情。

“你……你的靈力……”左邊的鬼差指著他掌心的悔氣，聲音都在發抖，“這是……煉氣期的靈力？！”

拔舌獄里的罪魂，哪個不是被抽走了全身靈力，像爛泥一樣任人宰割？三百年了，從沒聽說過誰能在這兒凝聚靈力，還是最難入門的煉氣期！

趙罪自己也懵了。他能感覺到那股淡金色的氣流在經脈里沖撞，每一次循環，都讓他的力氣增長一分。這就是悔氣？通過撒謊得來的力量？

“瘋了……這小子瘋了！”右邊的鬼差突然反應過來，舉著叉子就往他心口戳，“敢在拔舌獄動用靈力，找死！”

叉子帶著破風的銳響刺來，趙罪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他猛地側身，同時反手抓住叉柄，將悔氣順著手臂灌進去。

“嗡——”

玄鐵打造的叉柄瞬間布滿裂紋，鬼差慘叫著松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法器在趙罪掌心碎成齏粉。

“怎么可能……”他癱坐在地上，指著趙罪的手不停顫抖，“那是幽冥寒鐵鑄的……”

趙罪沒理他。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刑場中央那個緩緩轉身的身影吸引了。

是獄卒修羅。

那團籠罩著頭盔的黑霧旋轉得越來越快，無數舌頭在霧里翻騰、嘶吼，像是在表達極致的憤怒。他手里的巨斧拖在地上，劃出深深的溝壑，火星濺在血洼里，發出滋滋的響聲。

“拔舌獄的規矩，你不懂？”黑霧里的聲音比剛才冷了十倍，帶著種金屬摩擦般的刺耳，“罪魂動用靈力，格殺勿論。”

巨斧突然被他掄起，帶著萬鈞之力砸下來。斧刃劈開空氣的銳響，讓周圍的罪魂都發出了絕望的哀嚎——這一斧要是砸實了，趙罪絕對會被劈成兩半！

趙罪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能感覺到那斧頭上附著的幽冥之力，比鬼差的鎖鏈強了百倍不止，單憑肉身根本扛不住。

千鈞一發之際，他的目光掃過修羅腰間的皮囊。那皮囊鼓鼓囊囊的，剛才他隱約看見里面露出半塊發霉的窩頭——那是罪魂的口糧。

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竄進腦子里。

在巨斧距離頭頂只有三寸時，趙罪猛地張開嘴，將初階言靈催動到極致，吼出的不是求饒，而是一句誰也沒料到的話：

“克扣罪魂口糧，死后必入蒸籠獄！”

這句話像是一道驚雷，炸在刑場中央。

時間仿佛凝固了。

巨斧停在半空，離趙罪的頭皮只有一根頭發絲的距離。黑霧里的嘶吼戛然而止，所有舌頭都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然后，“咔嚓”一聲脆響。

修羅臉上的黑鐵面具，從眉心開始出現裂痕，蛛網般的紋路迅速蔓延，最后整個面具轟然碎裂，掉在地上摔成了齏粉。

趙罪的呼吸猛地一滯。

面具后面沒有黑霧，也沒有想象中猙獰的面孔。

那是一張極其普通的臉，甚至可以說有些文弱。劍眉細目，鼻梁挺直，只是左額角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眼角一直延伸到耳根。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充滿驚駭和痛苦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趙罪，像是在看一個怪物，又像是在看另一個自己。

“你……你怎么會知道……”修羅的聲音變了，不再是無數人混雜的嘶吼，而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趙罪也懵了。

他剛才只是急中生智，想起昨夜路過修羅營房時，隱約聽見里面傳來的私語。當時這獄卒正對著一塊窩頭碎罵：“媽的，又克扣分量，等老子出去……”后面的話沒聽清，但“克扣口糧”這四個字，他聽得真切。

他只是想試試言靈對獄卒有沒有用，卻沒想到會炸出這么大的反應。

更讓他心驚的是，這張臉……他好像在哪里見過。

記憶碎片又開始翻涌：校場上揮汗如雨的士兵，遞過來的半塊干糧，擋在他身前的背影，還有……臨死前那雙不甘的眼睛。

“你是……”趙罪的聲音有些發緊。

“閉嘴！”修羅突然回過神，猛地后退一步，抬手捂住自己的臉，“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反應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反而讓趙罪更加確定——這個人，絕對和他的過去有關。

《罪業法典》突然在掌心發燙，新的血字浮現：

【檢測到關鍵人物情緒波動，觸發隱藏任務：揭開“刀疤獄卒”的身份?！?

【任務獎勵：悔氣值+ 500，解鎖“記憶回溯”技能（初級）。】

【警告：此人與你的“發妻之死”密切相關。】

發妻之死？

趙罪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就在這時，刑場入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十幾個手持長矛的鬼差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身材魁梧的牛頭鬼差，看到刑架旁的狼藉，頓時怒吼：“怎么回事？！”

刀疤獄卒迅速戴上面具，重新將臉藏進黑霧里，但趙罪還是捕捉到他轉身時，左額角那道刀疤因緊繃而更加猙獰。

“沒什么。”黑霧里的聲音恢復了冰冷，“一個不知死活的罪魂，想試試拔舌獄的規矩。”

他的巨斧指向趙罪，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他帶下去，關進‘千舌窟’?！?

牛頭鬼差雖然疑惑，但不敢質疑獄卒的命令，揮了揮手：“帶走！”

兩個鬼差哆哆嗦嗦地上前，想給趙罪套上鎖鏈。趙罪沒反抗，他的目光一直鎖定在刀疤獄卒身上，試圖從那團黑霧里看出更多線索。

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聽見黑霧里傳來一聲極輕的低語，像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她不是你殺的……但你比兇手更該死?！?

趙罪的腳步猛地頓住。

她？是指發妻？

不是他殺的？那是誰殺的？為什么說他比兇手更該死？

無數疑問像毒蛇一樣鉆進腦子里，讓他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撕開那層黑霧。

但他忍住了。他知道現在沖動沒用，那獄卒的實力遠在他之上，硬拼只會送命。

被鬼差押著往千舌窟走時，趙罪回頭看了一眼。刀疤獄卒還站在原地，巨斧插在地上，黑霧里的舌頭不知何時變成了血紅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極了某種不祥的預兆。

千舌窟比刑場更陰森。

說是窟，其實是個巨大的溶洞，洞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鐵環，每個鐵環上都拴著一根舌頭——有人類的，有獸類的，甚至還有些長著倒刺的，一看就不是凡間之物。這些舌頭都在微微蠕動，發出細碎的、像是悄悄話的聲音。

“進去吧你！”鬼差猛地一腳踹在趙罪后腰上，將他踹進溶洞深處。

趙罪踉蹌了幾步，穩住身形。剛想回頭罵娘，就聽見身后傳來“哐當”一聲，洞口被一道巨大的鐵門封住了。

溶洞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那些舌頭發出的細碎聲響。

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攤開手掌?！蹲飿I法典》靜靜地躺在那里，封面的“罪業”二字似乎比之前更紅了些。

“她不是你殺的……”

刀疤獄卒的話一直在腦子里回響。如果發妻不是他殺的，那記憶里床榻上的鮮血是怎么回事？那把插在胸口的剪刀又是誰放的？

還有那個刀疤獄卒，他到底是誰？為什么會知道發妻的事？

趙罪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指尖突然觸到一個硬物。他摸出來一看，是半塊發霉的窩頭——不知什么時候被塞進了懷里。

這是……刀疤獄卒的口糧？

他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剛才擦肩而過時，對方的手臂似乎動了一下。

是他塞進來的？

為什么？

趙罪捏著那半塊窩頭，突然覺得這拔舌獄比他想象的更復雜。鬼差、獄卒、罪魂，每個人似乎都藏著秘密，而這些秘密，都指向他丟失的記憶。

就在這時，溶洞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不是舌頭的蠕動聲，而是……腳步聲。

趙罪瞬間警惕起來，將半塊窩頭塞進懷里，握緊了拳頭。掌心的悔氣開始流轉，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黑暗中，一個瘦小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破爛的紅衣，梳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發髻。她的眼睛很大，卻沒有焦距，顯然是個盲人。

最讓趙罪心驚的是，她的手里牽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拴著……

一根血淋淋的舌頭。

那舌頭比正常人類的大了三倍，上面布滿了紫色的血管，還在微微抽搐。

小女孩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停下腳步，歪著頭問，聲音脆生生的，卻帶著種與年齡不符的詭異：

“你就是那個說‘不在意’的叔叔嗎？”

她頓了頓，沒等趙罪回答，又用那根繩子拽了拽手里的舌頭，輕聲說：

“它說，你在撒謊哦?！?

趙罪的后背瞬間爬滿了冷汗。

這小女孩是誰？她手里的舌頭是什么東西？

還有，她說的“撒謊”，是指他對發妻的死毫不在意那句話嗎？

小女孩摸索著朝他走來，每走一步，手里的舌頭就抽搐一下，發出像是在竊笑的聲音。

趙罪握緊了拳頭，掌心的悔氣蠢蠢欲動。他不知道這個小女孩是敵是友，但直覺告訴他，這個看似無害的盲眼女童，可能比那個刀疤獄卒更危險。

尤其是當他看到小女孩脖頸上掛著的那枚玉佩時，心臟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

那是一枚龍形玉佩，和他記憶里發妻嫁妝盒里的那枚，一模一樣。

小女孩走到他面前，仰起臉，空洞的眼睛“望”著他，突然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叔叔，你想知道發妻姐姐是怎么死的嗎？”

“我可以告訴你哦?！?

“但你要先告訴我……”

她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趙罪的胸口，聲音壓低了，像是在說一個天大的秘密：

“你把她的龍鱗藏到哪里去了？”

趙罪的瞳孔驟然收縮。

龍鱗？什么龍鱗？

他的記憶里，從來沒有什么龍鱗。

但不知為何，當這兩個字鉆進耳朵時，他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咬住，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掌心的《罪業法典》瘋狂發燙，封面上的“罪”字，竟滲出了一滴鮮紅的血珠。

滴落在地的瞬間，溶洞深處突然傳來無數舌頭的嘶吼，像是在響應某種召喚。

趙罪知道，他又闖進了一個更深的漩渦里。而這個盲眼小女孩，就是漩渦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