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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沸騰的50年代》:50年代的不同切面(1)

  • 依然瘋狂
  • (美)桑德拉·吉爾伯特 蘇珊·古芭
  • 4819字
  • 2025-08-14 10:14:28

塑造第二波女性主義浪潮的悖論根植于50年代的新維多利亞性文化。詩人羅伯特·洛威爾(Robert Lowell)對那個時代有一句著名的評價:“靜謐的50年代。”那10年里,女性被禁錮在牢不可摧的性別觀念里:緊身腰帶、長襪、帶軟墊的胸罩和裙襯。[1]和希拉里·克林頓一樣,70年代的多數女性主義者都是在50年代上的學,我們不得不面對令人不知所措的矛盾觀念,也正是這些矛盾,標志了西爾維婭·普拉斯、戴安·迪·普里瑪(Diane di Prima)、洛琳·漢斯伯里(Lorraine Hansberry)、奧德蕾·洛德(Audre Lorde)等女性作家早期的人生。

矛盾的觀念令人不知所措,甚至令人作嘔。就連我們之中最激進的人,那時或多或少也是時代的幫兇,尤其是在白人中產階級家庭長大的孩子。70年代女性主義唯一的桂冠詩人阿德里安·里奇(Adrienne Rich)欣喜地回憶說,當時為了反抗自己那位幻想激發孩子天賦的嚴父,她“花了好幾個小時仿寫化妝品廣告”并且“仁慈地……放棄了《現代銀幕》、《劇本》、喜劇演員杰克·本尼(Jack Benny)、電臺節目《熱歌游行》、歌手弗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2]西爾維婭·普拉斯對她所處的時代的流行文化更感興趣。她從9歲起被寡母養大,母親一邊鼓勵她學術上求精,一邊要求她服從性別觀念。她將自己包裝成完美的美國女孩,開啟職業生涯,成為學術玩物的化身,并在死后變成了(用評論家的話說)“文學界的瑪麗蓮·夢露”。[3]

眾所周知,夢露是50年代家喻戶曉的甜心,性感豐滿,輕聲細語,是“標準的金發美女”,雖然剛步入成年時,她還留著棕發,在飛機工廠里忙碌著。[4]她既是50年代中產階級女孩心中“好”女孩的對立面,又是這些女孩的男友們渴望的對象,以及這些女孩自己悄悄渴望成為的對象。

西爾維婭·普拉斯VS瑪麗蓮·夢露?西爾維婭·普拉斯身上瑪麗蓮·夢露的一面?普拉斯記錄過自己的一個夢境,在夢中

瑪麗蓮·夢露變成……某種神仙教母的形象……我幾乎是含著淚告訴她,她和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對我們來說多么重要,雖然他們可能完全不認識我們。她給我做了專業級的美甲。我沒有洗頭,問了她發型師的事,我說不管我去哪里,發型師都能把我剪得很可怕。她邀請我圣誕假期去她家,向我許諾我的生活將煥然一新、繁花似錦。[5]

令人震驚的是,做這個粉絲夢時,普拉斯已經是作家莊園[6]里享有盛名的住戶了。然而她和其他青少年一樣,依然渴望獲得瑪麗蓮·夢露的幫助。她的其他幾位仙女教母更能為她帶來文學上的靈感:在世的詩人中,有“艾迪絲·斯特威爾(Edith Sitwell)與瑪麗安·摩爾(Marianne Moore)、年邁的女巨人與詩歌教母……梅·斯文森(May Swenson)、伊莎貝拉·加德納(Isabella Gardner)以及與她關系更為親密的阿德里安·塞西爾·里奇”,不過“菲麗絲·麥金利(Phyllis McGinley)出局了——她寫打油詩,出賣了自己的才華”。同時,普拉斯決定使里奇“黯然失色”。[7]

兩位截然相反的教母——肉欲的瑪麗蓮·夢露、尖銳古怪的瑪麗安·摩爾——生動地展現了50年代年輕女性面臨的巨大矛盾和困境,她們的生活反映了那10年里的性別觀念,也反映了她們對這種觀念的反抗。女性入住瘋狂擴張的郊區,聲稱自己愛上了新的電冰箱,對《下廚的樂趣》(Joy of Cooking)的作者隆鮑爾(Rombauer)言聽計從。普拉斯曾叫她“神圣的隆鮑爾”。[8]在韋斯切斯特新成立的詩歌協會上講話時,菲麗絲·麥金利向年輕女性宣揚“郊區的狂喜”(suburban rapture)。[9]但在郊區中心和小城鎮,精神分析學家和性學家還在就女性氣質的本質爭執不下。“垮掉的一代”宣揚反叛的同時,非裔女性正在組織反種族歧視游行,跨種族情侶加入民權活動家陣營,公然反抗種族隔離制度,女同性戀者創建了自己的組織和出版物。

在這些正面沖突中,好的、壞的、瘋的女作家逐漸進化,在70年代成為女性主義中的名人,動搖了50年代臭名昭著的性別規范。在矛盾激化的50年代里,70年代的女性主義得以成型。

西爾維婭·普拉斯的紙娃娃

西爾維婭·普拉斯來自正在向社會上層流動的移民家庭,對她來說——尤其當時正處“二戰”,家里還是德裔美國人——文化上的壓力是巨大的。她如饑似渴地閱讀“小女孩的”雜志(《十七歲》《小姐》)和針對家庭主婦的期刊(《女士家庭雜志》《持家有方》),并在12歲的時候開始自己做紙娃娃,又給娃娃做各種時尚服飾。她理想的形象不是嬰兒寶寶,而是女娃娃,她的娃娃要有電影明星的身材,穿有誘惑意味的衣服,她甚至給某些服裝命名,就好像在給《時尚》雜志投稿一樣:“心碎”“爐邊幻想曲”“巴黎之夜”。[10]

10年后,她申請到了富布萊特獎學金,前往劍橋大學學習,在一篇名為《西爾維婭·普拉斯逛商店并預測5月底的時尚潮流》的文章[11]里,她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活娃娃。她身著舞會長裙和晚宴長裙,最震驚的是在兩張性感照(其中一張出現在了報紙封面上)中,她穿著“單片”白色泳衣,上面“有黑色圓點,臀部綁了蝴蝶結”。不管有沒有諷刺的意思——不太清楚她的意圖——她把剪報寄給母親,在上面簽名“祝好,貝蒂·格拉布爾(Betty Grable)”。[12]等到身為記者為劍橋的《校隊》雜志寫稿時,普拉斯已經深深地被邋遢但帥氣的詩人特德·休斯(Ted Hughes)吸引,特德自稱只有“一條粗布褲子”和一件臟兮兮的黑色燈芯絨外套。[13]

一方面,她崇拜他,聲稱只有他的“格局配得上我”,他是個天才,諸如此類。[14]另一方面,她希望他多洗頭,清理指甲,買更像樣的新衣服。她相信他們聯手能占領文學界。數月后,他們就在1956年的布魯姆日[15]浪漫成婚,然后像海明威筆下的角色一樣,前往西班牙南部度蜜月,靠幾乎不花錢的土豆、雞蛋、番茄和魚過活,以驚人的毅力寫作、游泳、瘋狂曬黑,同時向母親隱瞞了這段婚姻。普拉斯渴望一場真正的美國婚禮,“一襲粉裙……美味的酒水……肉和甜品都不缺”,外加“全套锃亮的金屬餐具、棕綠相間的烤盤;如果可能的話,還要全套白色和森林綠的毛巾”。[16]

哪怕在西班牙的貝尼多姆市活得像個披頭族,普拉斯也為找不到隆鮑爾《下廚的樂趣》中需要的材料而懊惱。但她堅持了下去,每天準備三餐(早上準備“拿鐵咖啡”給她自己,“白蘭地加牛奶”給特德,在沙灘上野餐,吃芥末雞蛋,在火爐上烤魚和土豆當晚餐)。[17]那么她的鰥夫為什么會就兩人的蜜月寫下《生日信》(Birthday Letters)中感情最強烈的一首詩,在詩中提到“你討厭西班牙”呢?“你不會說這里的語言……電焊光/讓你的血枯萎……一個美國追星族/你低頭看到了戈雅畫中葬禮上的微笑……正如你的驚慌/緊緊抓住身后的美國大學。”[18]

休斯的觀察很準確。盡管他的妻子在家書中將西班牙描繪得生機盎然,最后她還是在對回歸的渴望中慶幸自己能早早離開。“美國大學”里的約會游戲和五分短褲,寫作比賽和低年級畢業舞會讓她集矛盾于一身:一方面是志向遠大的作家,另一方面是渴望年輕男孩的“貝蒂·格拉布爾”。1950年,青少年時期的普拉斯在一篇日記中回顧自己某天在波士頓閑逛的經歷,深刻反思自己的形象:“我走在街上,幾乎是自戀地愛著自己在商店窗戶上的倒影。”[19]在另一篇日記里,她回憶道:“我坐在這里,微笑著,斷斷續續地想,‘女人就是男人享樂的引擎,她們的卷發也好,蔻丹也好,不過是男人塵世歡愉的物件’。”[20]幾年后,她宣布自己在社交上取得了重大進展:“簡直是奇跡,令人難以置信……我要去參加那個高檔活動了,參加耶魯大學的低年級舞會,而且是和他,整所大學我唯一在乎的男孩子。”[21]

但她又在一篇又一篇的日記里抱怨自己的性別角色,社會如何規勸她守住貞潔,要求她結婚成為賢妻良母。“我不喜歡當女孩,但同樣的,我必須意識到自己不能當男人。”她猶豫地寫道。在詳細闡釋她的情緒時,她細致描述了自己對生而為女的不滿:

生而為女真是我的一場悲劇。從我誕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發育出乳房和卵巢,而不是陰莖和陰囊;我所有的行為、思想和感受都要被我無法逃避的女性氣質約束。沒錯,我和路演工作人員、水手和士兵、酒吧常客……深入交流的強烈欲望都因為我是女孩而無疾而終,女人總是處于被侵犯和毆打的危險中。我對男人和他們的生活有強烈的興趣,卻總是被他們誤解成我想引誘他們,或者我在邀請他們進入親密關系。但是,上帝啊,我只想盡可能地和每個人深入交談。我想睡在開闊的田野里,向西旅游,或者毫無顧慮地夜行。[22]

等到寫《鐘形罩》(The Bell Jar)時,普拉斯對這一境況進行了更生動的展現。書中的敘述者/主角艾斯特·格林伍德(Esther Greenwood)在和男友交往后承認,她有孩子后就不想寫詩了。“我開始覺得他們是對的,一旦你結婚生子,你就好像被洗腦了,在這之后你就變得像集權國家的奴隸一樣麻木。”[23]這本小說是普拉斯僅存于世的一本小說,在書中她對50年代的文化進行了審視,認為這種文化體現在時尚雜志所搭建的溫室中,美國女孩被迫承受其中的罪惡:這個社會既要求她們爭奪榮譽,又把她們塑造成乖巧娃娃的形象。

引發這部小說創作的事件和小說一樣令人難過和不解。1953年6月,普拉斯成為《小姐》的“特邀編輯”,用特德·休斯的話說,這本雜志是專門寫給狂熱的“美國追星族”大學女孩看的。雜志社在紐約的麥迪遜大道上有一間裝潢時尚的辦公室,在辦公室里,一群贏得了“特邀編輯”榮譽稱號的女學生感受到了沖突,而這種沖突也正以戲劇化的方式困擾著50年代的女性。她們圍坐在會議室里的長桌旁,會議室很像她們在大學的學術研討室,但人們不是要求她們分析柏拉圖或莎士比亞,而是要求她們分析下個季度不同款式的格子百褶裙和花邊女士襯衫,然后穿上這些服裝,為她們名義上正在“編輯”的特別版塊擺姿勢拍照。在幾次貌似實地考察的怪異遠足活動中,有人給她們換上新的亞麻織品、香水,甚至給她們做了新發型。雜志社給她們布置的寫作任務倒也確實類似于寫命題作文,但在主題上鼓勵她們討論時尚,別談小說,只總結化妝品種類,別做批判性發言。[24]

20歲的普拉斯和另一位特邀編輯住在只接待女性房客的芭比桑酒店,入住期間為自己的外表和社交形象而掙扎,覺得紐約的約會環境壓抑不已難以融入,同時因艾森豪威爾時代的政治而抑郁,尤其被6月19日在全球范圍內引起爭議的羅森堡夫婦(Julius and Ethel Rosenberg)[25]執行死刑一事嚇壞了。后來她離開紐約,回到母親家度過了夏天余下的時光,本該是大城市里精彩的一個月如今卻只讓她覺得惡心。和《鐘形罩》的主角艾斯特·格林伍德一樣,她把在紐約穿的華麗服裝從酒店屋頂扔下去,然后回家接受心理治療,原因是失眠、受到驚嚇、自殺未遂,后來還住進了精神病院。

在接下來的歲月里,普拉斯開始思索性別和美國政治交叉的十字路口,她相信自己在那個多事之夏就站在十字路口旁。她一直都是平面藝術家,在60年代創作了一幅諷刺拼貼畫,作品總結了她對這個時代的看法。后來她自己也成了這個時代的化身。拼貼畫中央是艾森豪威爾,手上拿著一副撲克牌。桌上放著治療胃酸過多的藥片,旁邊還有一臺攝像機,對著一位穿泳裝的模特,旁邊是一句標語:“每個男人都想把自己的女人放在底座上。”但一輛轟炸機指著女模特的肚皮,旁邊是另一句大寫的標語:“現在全美是他和她的時代。”[26]

注釋

[1]Robert Lowell,"Memories of West Street and Lepke."Selected Poems.Farrar,Straus,and Giroux,2117.p.129.

[2]Rich's unpublished letters to Carruth qtd.in Michelle Dean's "The Wreck."The New Republic.13 April 2116.

[3]Jacqueline Rose,The Haunting of Sylvia Plath.Virago,1991.p.26.

[4]在1952年和Pageant雜志的訪談中,夢露說:“我個人反對曬黑膚色,因為我想做一個徹底的金發白皮膚女孩。”

[5]The Journals of Sylvia Plath.Knopf,2113.p.319.

[6]作家莊園(Yaddo),位于紐約州薩拉托加泉的一處住宅,建立的目的是為藝術家提供棲息地。

[7]The Journals of Sylvia Plath.Knopf,2113.p.212.

[8]The Unabridged Journals of Sylvia Plath.Ed.Karen V.Kukil.Knopf,2117.p.249.

[9]參見Ginia Bellafante,"Suburban Rapture."The New York Times.24 Dec 2118。

[10]“紙娃娃”展覽由安妮·科瓦爾策劃,在Owens Art Gallery(2111)和Mendel Art Gallery(2112)展出了普拉斯的娃娃。見科瓦爾的展出目錄,其中描述普拉斯給娃娃的服裝起了“浪漫的名字”。娃娃也可以在布魯明頓市印第安納大學的利利圖書館里的普拉斯文獻里找到。達琳·J.薩德利爾描述并重印了其中一些,見Darlene J.Sadlier,The Lilly Library from A to Z.Indiana University Press,2119,pp 39—41。

[11]Varsity.26 May 1956.

[12]Sylvia Plath,Letters Home.Ed.Aurelia Schober Plath,Faber and Faber,1975,pp.236—237.

[13]The Letters of Sylvia Plath:1940—1956.Harper,2117,Volume 1,p.1213.

[14]Unabridged Journals.211.

[15]布魯姆日,為紀念《尤利西斯》的主人公布魯姆在愛爾蘭街頭游蕩而誕生的節日,為每年6月16日。

[16]The Letters of Sylvia Plath:1940—1956.Harper,2117,Volume,p.1247.

[17]Letters,Vol.1,p.1228.

[18]Ted Hughes,"You Hated Spain."Birthday Letters.Farrar,Straus,Giroux,1998.39—41.

[19]Unabridged Journals.p.22.

[20]Ibid.p.21.

[21]Ibid.p.161.

[22]Ibid.p.77.

[23]The Bell Jar.Harper,2113.p.85.

[24]《小姐》的客座編輯的個人回憶錄及關于這個時期的普拉斯的延伸閱讀,見Sandra M.Gilbert,"A Fine,White Flying Myth."in Rereading Women,W.W.Norton,2111。

[25]美國的羅森堡夫婦在冷戰期間因間諜罪被處以死刑,直至今天,人們對當時是否有足夠證據證明兩人當時參與蘇聯間諜活動仍然有爭議。

[26]見Cailey Rizzo,"A Sylvia Plath Retrospective Finally Puts Her Visual Art on Display."Vice.28 July 2117。The collage is held in the Mortimer Rare Book Collection at Smith Colle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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