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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軍營習巧技

  • 髻殺
  • 安喜悅是我
  • 2238字
  • 2025-08-12 10:11:52

盛夏的晨光刺破咸陽城外的薄霧,禁軍大營內早已經是一片鏗鏘之聲。

兵戈相擊的銳響混著操練的呼喝,驚起城頭宿鳥。

尚發司的營帳前,荊元岑拄著木杖,焦躁地拖著那條殘腿來回踱步,額角沁出的汗混著塵灰,在溝壑縱橫的臉上沖出幾道泥痕。

“阿綰!阿綰!”他扯著沙啞的嗓子朝熱水房方向吼,“打個熱水而已,莫不是掉進鍋里了?”

帳內正歸置梳篦的月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遞過一塊粗麻汗巾:“荊叔,急什么?定是水還沒滾透,阿綰等著呢唄。”

她瞥了眼荊元岑僵直的右腿不由得微微嘆氣,“您先坐下緩緩筋,不是說又隱隱作痛,要下大雨了吧?還有啊,這一大早編了二十幾個髻,手腕子怕是要轉不動了……”因為手里忙著,她將藤編的矮凳踢到了他的腳邊。

荊元岑胡亂抹了把臉,順勢重重跌坐在矮凳上,殘腿的鈍痛針扎似的往骨縫里鉆,他忍不住齜了齜牙。

幸而在雪地里撿回的那只“小凍貓子”,如今已成了他的“第三條腿”。

跑腿傳話、遞送工具、清洗梳篦…營里雜事大半落在阿綰單薄的肩頭,倒讓他這廢人在尚發司重新站穩了腳跟,月錢竟比好些手腳俱全的匠人還豐厚些。

只是他嗜酒好賭的毛病改不了,他也沒想改。

錢袋鼓了又癟,可再窘迫,總不忘摳出幾枚半兩錢,外出歸來時給阿綰捎兩塊新出爐的黍米餅。

瞧那小丫頭捧著滾燙的餅子,鼓著腮幫子吹氣,眼睛彎成月牙的模樣,他心頭那點被生活磋磨出的戾氣,便也奇異地化開了。

光陰如渭水奔流。

撿她回來時奄奄一息的小貓崽,竟已抽條成亭亭少女。

粗布衣裙掩不住日漸玲瓏的身段,低垂的眉眼間,偶爾流轉過一絲驚心動魄的艷色——那是她那位早逝的生母,明樾臺頭牌歌姬青青,留給她的烙印。

阿綰提過青青。

說那是動輒需百金方能得見一面的絕色,卻在生下她時血崩而亡。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旁人的故事。

倒是對養母——明樾臺館主姜嬿,她話里話外總帶著一點點暖意:“阿母嘴壞心不壞…沒把我丟進渭河喂魚呢。她將我養大的……那種地方吧,都是貴人……都不是好人。”

荊元岑聽得心驚,厲色告誡她絕不可對外人吐露身世,尤其逃離明樾臺這個事情。阿綰也知道,鄭重點頭。只有兩人悄悄議論雜七雜八的事情時,阿綰會悄悄說些在明樾臺見識過的事情,雖然因她年紀小,也說不太利落,但那些血腥和殘忍,依然讓他覺得這樣的場面比戰場上的廝殺更可怕。

每每聽到這些,荊元岑就越發慶幸在雪地里救下了阿綰,這么乖巧明麗的孩子若是繼續在明樾臺,應該就不會再有這樣燦爛的笑容了。

彼時,他救了阿綰在城外破屋里捱命,幸得與舊日同僚相遇,他指點了一條明路:“新來的蒙摯將軍執掌禁軍,最重軍容風紀,正廣召尚發司舊人。你們荊家祖傳的手藝素來再軍中有些名聲,不如還是回來吧。”

看看自己的破屋,兜里也沒有半年前,就連一點點吃食都沒有了,而那個小貓崽子還發著燒……他咬咬牙,牽著阿綰的小手,一瘸一拐踏進咸陽城外的禁軍大營中。

主事見他腿腳不便本欲拒之門外,目光掃過他身后揪著衣角、小鹿般惶然的阿綰時,心一軟點了頭。

自此,阿綰便成了尚發司帳下一道靈巧的風景,許多人都很喜歡這個笑起來甜甜的小姑娘。

當然,荊元岑的看家本領“三股反擰結”,是軍營里獨一份的絕活。尋常發辮再緊實,經了摔打角力也得散架。他卻能將一股發再分九縷,三縷為一組,如編藤般反擰交纏,成辮后堅如磐石,縱是蹴鞠搏殺也紋絲不動,三五日不散是常事。

求他編發的將士每日在帳前排成長龍,同僚匠人偷師不得法,徒呼奈何。

偏這小阿綰,一雙秋水眸滴溜溜轉幾回,指尖翻飛間,竟將那精妙手法學了個七八成。更奇的是,她心思玲瓏,見有發稀將士面露窘色,便悄悄捻了烏麻細繩編入發間,遠看竟似烏云堆疊,發量劇增,惹得那些愁禿了頂的莽漢對她感激涕零。

日子竟然就這么磕磕絆絆地過了下來,雖然依然沒錢,但至少能吃飽,不受氣。荊元岑很知足,阿綰很自在。

“義父!水來了!”清凌凌的嗓音撞破帳前的燥熱。

阿綰拎著沉甸甸的木桶,小臉蒸得通紅,細汗濡濕了鬢角幾縷碎發,身上竟然還有了不少水漬,看起來應該也是跑得急了些。

荊元岑哼了一聲,木杖往地上一頓:“磨蹭這半天!又跟著小魚小黑幾個猴崽子,溜去校場看操練了吧?”

阿綰吐了吐舌,將滾水注入盆中,氤氳白汽騰起,模糊了她瞬間飛紅的耳尖。“…就瞧了一小會兒嘛。小黑說,長大了也要當禁軍,上陣殺敵……”

“少糊弄老子!”荊元岑戳破她的小心思,嗓門更響,“打量誰不知道?你們幾個,眼珠子都黏在蒙將軍身上了!人家是金尊玉貴的將軍,是你們幾個泥猴能盯著瞧的?”

心事被當眾揭穿,阿綰頰上紅霞更盛。

她抓起一把牛角梳狠狠砸進熱水里,濺起的水花燙得她指尖一縮,賭氣似地嘟囔:“看看怎么了?我…我還想給蒙將軍梳頭呢!誰讓您只是個三等匠人,您要是少灌幾口黃湯,多往上頭使使勁……”

帳內霎時一靜。

月娘憋著笑別過臉。

荊元岑被噎得胡子直翹,瞪著這膽大包天的小丫頭,半晌,卻只從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氣。

那蒙摯將軍,年歲不過比阿綰長了五載,卻已是執掌禁軍的統領三年之久。

蒙氏將門中,蒙恬大將軍在始皇麾下征戰,而他的孫輩中佼佼者卻不多,蒙摯算是其中最好的一個,劍眉星目,身姿如松,一身冷冽氣度隔得老遠都迫人。

據說,他是蒙恬將軍小兒子臨死前從族中弟兄中過繼來的兒子,但一直當做親孫子在蒙恬的眼前長大……就這份榮寵,本事自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莫說阿綰這小妮子,滿咸陽城多少貴女的目光,不也追著那銀鞍白馬的少年將軍?

阿綰埋頭狠刷梳篦,木齒刮過篦梁,發出單調的嚓嚓聲。

水汽氤氳中,她眼前晃過的事剛剛校場高臺之上,那人束著玄色武冠、墨發一絲不亂的模樣。

指尖無意識地,在泡沫水中勾畫起一個繁復的、只屬于將軍的發髻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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