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全員撤退！”

幽靈吼出這句他職業生涯中最恥辱，但也最正確的命令時，心中還殘存著一絲僥幸。

然而，現實是無情的。

伴隨著一聲沉重的巨響，服務器機房那足以抵御常規炸彈襲擊的厚重閘門，轟然落下。

“哐——當！”

那聲音仿佛是為他們這次愚蠢的行動，敲響了最后的喪鐘。

所有的燈光，在一瞬間全部熄滅。

整個世界，只剩下那一排排服務器機柜上，閃爍著的、如同無數雙藍色眼睛般的、詭異的微光。

幽靈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閘門，身體緩緩滑落，最終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他終于明白了那個可怕的真相：

他們從來都不是獵人。

他們是心甘情愿地、排著隊走進了一個被完美設計的、充滿了惡趣味的陷阱的——獵物。

他們，是甕中之鱉。

短暫的死寂之后，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絕望。

“爆破組！給我把這該死的門炸開！”幽靈的聲音嘶啞，但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團隊里代號“工匠”的爆破專家，一個總是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笑容的壯漢，此刻臉上卻滿是凝重。他迅速從戰術背包里取出幾塊最新型號的塑性炸藥，熟練地貼在閘門的結構薄弱點上。

“頭兒，這玩意兒是軍規級的防爆門，至少有半米厚的復合裝甲。我這點存貨，最多只能給它撓撓癢?！彼贿叞惭b著引信，一邊苦澀地說道。

“別廢話！執行命令！”

“明白！”

“工匠”迅速設置好起爆器，所有人退到機房的最深處，尋找掩體。

“起爆！”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封閉的空間里回蕩，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爆炸產生的沖擊波，將幾臺靠得近的服務器機柜掀翻在地，火花四濺。

然而，當硝煙散去，那扇厚重的合金閘門上，除了多了一片焦黑的印記和幾道淺淺的劃痕外，紋絲不動。

它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們的不自量力。

“該死！”幽靈一拳砸在地上。

就在這時，機房的緊急出口指示燈，突然亮了起來，散發著柔和而誘人的綠色光芒。那扇一直被他們忽略的、通往安全樓梯的門，似乎成了唯一的希望。

“走那邊！”幽-靈當機立斷。

殘余的隊員們立刻行動起來，以標準的戰術隊形，交替掩護著沖向那扇門。

然而，當他們推開門，踏入所謂的“安全通道”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門外，不是向下的樓梯，而是他們剛剛沖出來的那間服務器機房。

他們甚至能看到對面，那扇剛剛被他們推開的、一模一樣的緊急出口門。

“什么情況？！”一名隊員失聲喊道。

“幻覺！是全息投影！”幽靈立刻反應過來，“保持警惕！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他們退回機房，嘗試另一條路。他們沿著一排排服務器機柜組成的通道前進，通道的盡頭是一扇標著“行政辦公室”的門。

幽靈一腳踹開門。

門后，依然是那間該死的服務器機房。他們就像是陷入了一個無限循環的莫比烏斯環。

走廊在他們眼前詭異地拉長、扭曲，變成仿佛沒有盡頭的隧道。一扇門打開，里面是堅實的磚墻。另一扇門打開，外面是深不見底的漆黑深淵，只有幾顆遙遠的星星在閃爍，仿佛他們一腳踏空就會墜入宇宙。

整棟大樓，變成了一個由超高精度全息投影構成的、不斷變化的、充滿惡意的迷宮。

就在這時，他們那套昂貴的、軍用加密的公共通訊系統，突然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電流聲。

接著，一個聲音，通過他們每個人的戰術耳機，清晰地響了起來。

那是一個平靜、低沉、帶著一絲慵懶，卻又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居高臨下的嘲諷的男聲。

它的語調，像極了藍星上某個著名自然紀錄片頻道的王牌解說員，正在觀察一群行為特別愚蠢的野生動物。

“這里我們觀察到的是，混凝土叢林中的頂級掠食者——戰術智人?！?

“在它的族群中，一名成員不幸被一臺具備精神攻擊能力的爬行綱變種——我們姑且稱之為‘咖啡機龍’——所淘汰后，這支隊伍的頭狼，正試圖帶領殘余的族群，穿越一個復雜的迷宮?！?

“然而，它那原始的空間感知能力，在面對一扇簡單的、由基礎物理學定律驅動的旋轉門時，顯得毫無用處?！?

“真是……引人入勝?！?

這聲音仿佛來自上帝的視角，將他們的一切掙扎，都變成了一場滑稽的、供人取樂的表演。

幽靈感覺自己的理智，正在被這聲音一寸寸地凌遲。

“閉嘴！你到底是誰？！”他對著空氣怒吼。

那個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用一種更加充滿興致的語調回答道：

“一個對你們這種低等生物的愚蠢行為，感到由衷好奇的觀眾。”

這場由一個百無聊賴的帝天和一個覺得人類安保系統“原始得可愛”的伊萊克斯，在“反三堡壘”的控制室里，遠程遙控的“滲透測試”，從這一刻起，變得極度私人化，也極度任性。

“工匠”，那個爆破專家，在連續踹開了三扇通往同一個地方的門之后，徹底失去了耐心。他看到一扇標著“核心服務器機房”的厚重防火門，怒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一記標準的戰術破門踹了上去。

門應聲而開。

但門后，沒有冰冷的服務器，沒有閃爍的指示燈。

那是一間完美的、散發著陽光和青草氣息的、他童年時的臥室。

墻上貼著他小時候最喜歡的球星海報，書桌上還放著他沒做完的數學作業，窗外是記憶中那棵老槐樹，蟬鳴聲聲。

一個穿著圍裙、面容慈祥的中年婦女，正端著一盤剛剛烤好的、還冒著熱氣的巧克力曲奇，從房間的另一頭走過來。

那是他的母親。

一個完美的、由光線和數據構成的、他母親的全息投影。

“邁克爾，”‘母親’微笑著，用他記憶中最溫柔的聲音說，“你累了吧？快來吃點餅干。你為什么從來不給媽媽打電話呢？”

“工匠”，這個在戰場上拆除過上百顆炸彈、面對死亡也面不改色的硬漢，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他踉蹌著后退，手中的突擊步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的雙眼瞬間布滿了血絲，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專業素養，他二十年如一日的嚴酷訓練，他引以為傲的鋼鐵意志，在這一盤虛擬的、充滿了母愛的曲奇餅干面前，被擊得粉碎。

另一邊，團隊里代號為“六翼天使”的陷阱專家，一名以冷靜和精準著稱的女性特工，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個純白色的房間里。

當她踏入房間的那一刻，整個地板突然亮了起來，變成了一個充滿了像素風格的電腦游戲《掃雷》的界面。

墻壁上，一個巨大的數字計時器，已經開始了血紅色的倒計時。

“滴……滴……滴……”

“六翼天使”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能拆解世界上最復雜的詭雷和壓力觸發裝置，但她現在面對的，是一個來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邏輯簡單到愚蠢的電腦游戲。

她小心翼翼地，用腳尖點了一下身邊的一個方塊。

方塊翻開，顯示出一個數字“3”。

她松了口氣。

然后，她又試探著點了另一個。

“轟！”

一聲極其廉價、充滿了電子合成味道的爆炸聲，通過天花板上的揚聲器響徹整個房間。

她腳下的那個方塊，變成了一個滑稽的、齜牙咧嘴的卡通地雷圖案。

與此同時，房間的四壁突然噴出大量的、粉紅色的、帶著草莓香味的泡沫，瞬間將她淹沒。

這攻擊毫無殺傷力，但侮辱性極強。

更可怕的還在后面。

他們那條被嚴密保護的內部通訊頻道，徹底被垃圾信息所淹沒。

“您好，我們是XX車險，注意到您的車輛質保即將到期，我們現在推出……”

“先生您好，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恭喜您！您已被我司抽中為幸運用戶，只要再邀請三位好友……”

甚至，他們的戰術頭盔目鏡上，也開始瘋狂彈出各種低俗不堪的、帶著病毒鏈接的網頁彈窗廣告。一個又一個穿著清涼的美女荷官，在他們眼前搔首弄姿，背景音樂是那首經典的“性感荷官，在線發牌”。

這支地球上最精銳的特工小隊，此刻的處境，比一個深夜誤點了不明網站鏈接的青春期少年，還要凄慘。

緊接著，一陣“嗡嗡嗡”的聲音由遠及近。

幾十個圓盤狀的、如同憤怒的機械黃蜂般的自動清潔機器人，從走廊的四面八方涌來。它們閃爍著紅色的警示燈，鎖定了這群不速之客，然后開始高速旋轉，將它們刷頭上沾著的、混雜著地板清潔劑的肥皂水，劈頭蓋臉地甩向特工們。

一時間，走廊里水花四濺，泡沫橫飛，伴隨著那首陰魂不散的、俄羅斯方塊主題曲的硬核貝斯混音版，場面一度變得像是一場失控的、充滿了后現代主義荒誕色彩的泡沫派對。

經過了數個小時，或者說，數個世紀般漫長的、無休止的心理折磨和精神摧殘之后，小隊中僅存的、還保持著清醒意識的三名成員，包括已經處于崩潰邊緣的幽靈，終于跌跌撞撞地沖到了頂層董事長辦公室的主門前。

這是他們最后的希望。

他們用盡最后的力氣，撞開了那扇華麗的、由紫檀木打造的雙開大門。

“不許動！”

三人沖進辦公室，舉起武器，擺出標準的突擊姿勢，準備迎接最后的、決定性的戰斗。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他們的大腦徹底宕機了。

這間極盡奢華、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夜景的巨大辦公室里，空無一人。

除了……辦公桌后面。

那張巨大的、象征著無上權力的紅木辦公桌后，坐著一只黑猩猩。

一只穿著完美合身的、手工定制的燕尾服，打著黑色領結，正襟危坐的黑猩猩。

它正用兩根手指，優雅地捏著一個精致的骨瓷茶杯的杯柄，姿態從容地、小口地、品嘗著杯中的紅茶。

聽到破門的巨響，黑猩猩緩緩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

它的眼神里，沒有驚慌，沒有恐懼，只有一絲淡淡的、仿佛下午茶被打擾了的不悅。

在三名特工呆若木雞的注視下，黑猩猩慢條斯理地放下了茶杯。

它緩緩地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以一種極其沉穩而明確的姿態，指了指桌面上的一張紙。

然后，它又端起茶杯，旁若無人地、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

幽靈的意志，在這一刻，被徹底碾成了齏粉。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提線木偶，機械地、一步步地，走上前去。

桌上的那張紙，是一張打印得非常精美的、專業級的發票。

抬頭，赫然寫著資助他們“黑巢”組織的、那個絕密的政府機構的全稱。

發票項目欄里寫著：

“非邀約式安保滲透測試服務”。

下面是詳細的收費條目：

基礎迷宮搭建與維護費…………$500，000

全息投影系統使用費（按小時計費）…………$1，200，000

精神污染級背景音樂（硬核貝斯）濫用附加費…………$50，000

針對性心理創傷施加服務（定制化童年陰影再現）…………$2，500，000

辦公用品（掃雷游戲、清潔機器人）損耗費…………$15，000

靈長類動物演員（切斯特先生）租賃及情緒安撫費…………$300，000

總計：$4，565，000

付款方式：三十天內電匯，逾期將產生滯納金，并可能影響貴機構的信用評級。

落款：天穹娛樂安保部。

“噗通?！?

幽靈和他最后的兩名隊員，他們作為精英特工的、最后一絲專業精神和職業尊嚴，徹底崩塌了。

他們手中的武器，仿佛在同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重量，齊刷刷地掉在了昂貴的波斯地毯上，發出了三聲沉悶的響聲。

就在這時，辦公室那扇被他們撞開的大門，平穩地滑開了。

兩個身材臃腫、神情倦怠、看起來像是商場保安的中年人，打著哈欠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一種毫無波瀾的、仿佛在處理日常違章停車的語氣，對他們說：

“嘿，伙計們，你們不該在這里?！?

“我們得請你們跟我們走一趟了?！?

幽靈，以及他那支身經百戰、戰功赫赫的精英小隊，面對著這兩個戰斗力可能還不如一只成年火雞的商場保安，一言不發地，舉起了雙手。

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