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煙塵和油污碎屑在昏暗的廚房里緩緩沉降,如同給這混亂的場面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薄紗。
被張誠如同拎小雞仔般攥在手里的那個瘦弱幸存者,此刻已經完全放棄了掙扎,只是因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鼻涕眼淚混著蹭到的油污,在臉上糊了狼狽的一團。
他嶄新的深灰色戶外速干衣上,清晰地印著張誠剛才踩踏金屬操作臺留下的臟污鞋印,以及從他藏身角落拖出來時沾染的厚厚陳年油漬。
另外兩人則狼狽地站起身,拍打著身上滾落的灰塵。他們同樣衣著干凈利落——另外那個男的穿一件簇新的工裝夾克,女的則是一身合體的黑色戰術款緊身衣和多功能長褲,面料考究,剪裁精干,顯然不是末世掙扎求生的常見裝扮,更像是來自某個組織完善、資源充足的據點。
此刻,嶄新的時尚夾克上濺滿了油星和泥點,精心打理的戰術服也蒙上了一層灰霾。然而,與手中俘虜的狼狽截然不同的是,這兩人的眼神里并沒有太多慌亂。
那個時尚夾克男眼神快速掃過張誠手中的戰鐮和李華握緊的開山刀,雖然面色緊繃,呼吸急促,但手指并沒有顫抖,只是在腰間一個工具包的扣帶上無意識地摩挲著。
而那個穿著戰術緊身衣的女孩,動作最為從容。她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去拍打膝蓋上沾染的灰塵,只是抬手隨意地抹了一把濺到臉頰邊的一點油污。
她的臉上沒有表情,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站在操作臺上、如同戰神降臨般散發著冰冷壓迫感的張誠。
她的身體看似放松,但那雙緊握的拳頭,指節卻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指縫間似乎還閃爍著一點金屬的寒光,是一把戰術匕首的握柄末端露了出來。
廚房內一片死寂,只有那個被拎著的人壓抑的抽噎和遠處鏈鋸殘留的微弱嗡鳴在空氣中飄蕩。引擎的咆哮隔著一層樓板依舊低沉地震動著。
突然,女孩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鋼錐,瞬間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語調沒有絲毫顫抖,平靜得甚至帶著一種漠然,沒有絲毫“被發現者”應有的怯懦或求饒感。那是一種習慣性的、不容置疑的腔調,仿佛她才是掌控局面的人。
“放下他。”她的目光鎖死在張誠臉上,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無比。“我們是盤麓城17號地下庇護所的搜尋隊成員。你們是什么人?”
這語氣、這姿態,以及自報門戶的淡然自信,仿佛剛剛被踹門、被炸柜子、被灰塵油污劈頭蓋臉淋了一身的不是他們,而是張誠和李華自己。她那沉靜的目光和直透人心的審視感,甚至在一瞬間蓋過了張誠身上散發出的血腥與腐朽交織的壓迫力,仿佛她才是這個狹小空間的仲裁者。
張誠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女孩,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泛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對方這份與狼狽外表截然相反的強大氣場,以及“17號地下庇護所”這個信息,顯然都超出了他的預料。
對方的表現……太鎮定、太反客為主了。這不像是一隊被“猛獸”堵在角落里的驚慌獵物,倒像是誤入“獸穴”卻自帶規則手冊的教官。
他手臂微動,那個被他拎著的幸存者感覺后領一松,雙腳終于落到了布滿灰塵和碎屑的地面上,腿一軟,直接癱坐下去。
張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落回那個開口的女孩身上。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喉嚨里只滾動出一個低沉的音節,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
“哦?”
僅僅一個字,卻包含了無窮的審視與冰冷的壓力。李華在旁邊倒吸一口冷氣,手里的開山刀握得更緊了。這狀況,比他預想的任何一種都更詭異!
張誠低沉的喉音如同滾過鐵銹,在布滿油污和粉塵的廚房里激起無形的漣漪。
他只是站在那油膩的操作臺上,俯視著下方的女孩,戰鐮微微下沉,鐮尖斜指地面,其上的“場”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沉凝粘稠,仿佛在無聲地回應著對方的質問。
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深潭般的探究與冰冷的壓迫,像是要直接洞穿女孩平靜表象下的東西。
沉重的靜默壓得人喘不過氣。癱坐在地的瘦弱幸存者還在微微發抖,連抽泣聲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穿著時尚夾克的男青年喉結滾動,下意識地將手按在腰間的工文包扣帶上,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們嶄新的衣物在污穢的環境中顯得格格不入,如同誤入狼群的羔羊——如果不看那女孩的眼神的話。
“咳……”李華干咳一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握緊開山刀,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站在張誠側后方,目光在三人和張誠之間來回逡巡,臉上寫滿了驚疑不定。地下庇護所?這破城里還有這種組織?但這三人的反應太不對勁了,尤其是帶頭的這女的……
“那個……17號地下庇護所?”李華嘗試著開口,聲音帶著干澀和試探,“沒聽說過。你們躲在地底,跑出來找刺激?”
女孩的目光這才從張誠臉上移開,冷冷地瞥了李華一眼。那眼神平靜得像在看路邊一塊石頭,帶著居高臨下的漠然。
“例行搜尋物資和幸存者。”她的聲音依舊平直,聽不出情緒波動,目光掃過張誠腳下的金屬臺面和戰鐮,在李華身上掛著的、沾著尿漬的狗腿彎刀上短暫停留,最后落回他們身上,“你們的武器和這輛‘東西’(她目光瞟向門外那轟鳴的‘頑鐵堡壘’),在外面動靜太大,在這片區域待久了,容易引來麻煩。”
她這話聽起來像是解釋,卻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仿佛在陳述一項既定的安排。
地上的夾克男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身體明顯繃緊了一分,手指在工文包扣帶處無意識地快速彈動了一下。
地上癱坐的瘦弱幸存者則猛地抬頭看了女孩一眼,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隨后更深地埋下頭去,肩膀又開始微顫。
李華被這態度氣笑了:“哈?跟你回去?動靜大?老子們在喪尸堆里殺出來的時候你在哪鉆著呢?外面這些垃圾不引走,留著當寵物?”
他指著門外零星游蕩的喪尸,又狠狠戳了戳自己胸前自制的鋼板護墊,“我們動靜大?沒有我們這‘動靜’,你們仨現在是不是縮在這里被喪尸當點心都兩說呢!現在嫌我們動靜大了?卸磨殺驢都沒你們快!”他說得激動,牽動了胸口的傷,疼得呲了呲牙。
張誠依舊沉默著,但他的視線卻像是兩柄最精密的探針。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對方三人之間細微的、近乎本能的反應鏈。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女孩臉上。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既沒有因李華的嘲諷而惱怒,也沒有被他們之前的雷霆手段震懾后應有的余悸,那份鎮定反而顯得……刻意。
而且,她說“搜尋物資和幸存者”,但除了一個癟癟的工具包和戰術匕首,他們三人身上幾乎看不到任何搜集到的物資——這不合理。更重要的是,這女孩看他們武器的眼神,太冷漠了,那不是警惕,更像是一種……評估?
“盤麓城很大,”張誠終于開口了,聲音依舊低啞,卻像重錘敲在鐵砧上,“角落很多。17號在哪?”
這是他第一次詢問。但問題一拋出,空氣仿佛瞬間又降了幾度。
女孩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極細微的裂痕,如同平靜湖面掠過一絲微風,幾乎無法察覺。
她的眼瞼微微壓下一點弧度,深邃的黑瞳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凝滯了。她沒有立刻回答。
夾克男的手指猛地停住了快速彈動,僵在了扣帶上。地上的瘦弱幸存者身體再次劇烈地抖了一下。
“……我們只是外圍偵查小隊,具體坐標需要內部確認才能帶你們進入,這是規定。”女孩的聲音平穩依舊,但語速放慢了微不可察的一拍,“外面的威脅隨時可能聚攏。現在要么跟我們走,要么就請立刻離開。這里不是久留之地。”她巧妙地將問題繞了過去,同時加重了威脅的語氣,目光瞟向門外街道。
這回避和轉移話題的姿態,瞬間點燃了李華的警覺。“內部確認?離開?老張!這幫人不對路!”他湊近張誠耳邊,用壓到極限卻清晰無比的聲音急道,“我賭五包壓縮餅干,這什么狗屁庇護所壓根兒就不存在!你看那倆慫貨的反應!他們怕的壓根就不是咱們,大可能中途把我們死!”
雖然李華早都想找一個幸存者基地加入,但……李華又問向女孩,“女士,你不提前確定我倆是好是壞,就隨便拉人入伙,是不是有些不合理呀?況且我們認識嗎?”
門外,引擎的低吼似乎也感應到室內緊繃的氣氛,節奏變得更加沉重而不安,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鋼鐵兇獸在低哮。懸在車尾的沉重備用油桶,隨著這震動,桶壁內的汽油再次發出了沉悶的、液體晃動撞擊的“嘩啦”聲,隔著廚房的門板清晰可聞。
張誠的眼眸深處,那股冰冷的審視化作了實質的寒芒。他握鐮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繃緊,覆蓋在鐮刃上的那股無形的腐朽“場”,似乎受到心緒牽動,驟然間變得更加凝實,仿佛一層即將沸騰的陰影纏繞著冰冷的鋒刃。他踏前一步,腳下油膩的金屬臺面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庇護所的方向”這一次,張誠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容抗拒的命令味道,不再是詢問,而是攤牌前的最后通牒。
戰鐮微微抬起,鐮尖直指女孩的眉心,那無形的壓迫力如同實質的觸手,瞬間攫住了整個廚房的空間。
油桶內的汽油聲,引擎的咆哮,廚房里殘余的塵埃氣味,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聲的背景板。
那女孩的瞳孔,在張誠踏前一步時,終于不可抑制地收縮了一下,握著戰術匕首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最后一點血色。
是謊言被戳穿后的破釜沉舟?還是終于要顯露真正的爪牙?
空氣徹底凝滯,仿佛下一秒就要在無聲的鋒刃下,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