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煩躁地揉捏著手里那張早已卷邊泛黃的城市地圖，上面的線條扭曲纏繞，對他而言無異于天書。

四周的廢墟如出一轍——坍塌的磚墻、蒙塵的玻璃、千篇一律的破敗窗口。他努力想找出點特別的：橫河大橋、摩天巨影，只要有那么一個醒目的地標，他就能在地圖上扎下錨點。

可惜，放眼望去，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難以區分的殘骸。

腹中的饑餓像鈍刀子來回切割，發出咕嚕的抗議。折騰了大半天，體力早已透支。

“真他娘的倒霉！”李華低聲咒罵著，抹了把額頭的汗，汗水混著灰塵滑下，在臉上留下道道泥痕。視線掃過街角，一家門臉半塌、招牌歪斜的飯店闖入眼簾。“有門兒！”他心頭微微一振，疲憊被求生的渴望驅散了些，“進去碰碰運氣，興許還能剩點裹腹的東西。”

他率先跳下這輛由鋼鐵廢料拼湊而成的“頑鐵堡壘”，雙腳落在冰冷的地面，濺起一小片塵埃。饑餓讓他腳步有些急切，正要抬腿踹開那扇扭曲虛掩的店門。

突然！一只沾滿油污的手從后面猛地攥緊了他的外套肩胛處，力道沉穩如鐵鉗。

李華一個激靈，后背瞬間繃緊，所有睡意與煩躁剎那間被警惕替代。他猛地回頭。

視線撞進張誠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張誠緊挨著他身后，幾近無聲。那張習慣性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此刻清晰地寫滿戒備。

他沒有出聲，只是豎起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穩穩地貼在唇邊——一個再明確不過的“噤聲”手勢，沉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華瞬間心領神會，喉結滾動了一下，咽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疑問。剛剛想破門而入的莽撞想法消散無蹤。

兩人如同融入環境陰影的獵豹，交換了一個無聲的眼神。無需言語，張誠側身，手掌下壓，做了個動作，示意放緩、貼墻。李華重重點頭。

腳尖著地，腳跟虛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落向破碎地磚的縫隙。破碎的玻璃渣被軍靴底緩慢地、輕柔地壓實，竭力避免發出任何可能暴露位置的嘎吱聲。

鞋底與地面摩擦的沙沙聲被壓到了極限。他們貼著布滿污跡、蛛網裂紋的斑駁墻壁，如同兩道無聲的灰色影子，滑入了充斥塵埃、腐朽食物和死亡余味的飯店大廳。陽光透過破窗在積灰的地上投下慘淡的光柱，灰塵在光柱里無聲地浮游。

大廳里死寂一片，只有破敗桌椅的輪廓和濃得化不開的霉味。李華屏息凝神，汗珠滑過太陽穴。他轉動眼珠，目光釘在幾步之外的張誠臉上，無聲地質詢：在哪？危險源在哪？

張誠保持著貓腰貼墻的姿態，如同一座凝固的巖石雕塑。他沒有回頭，但似乎完全接收到了李華的詢問。

他用極其細微的幅度，先是側耳凝聽了半秒空氣中幾乎不存在的回音，隨即抬起右手，用四根手指并攏，極慢地指向大廳深處昏暗的走廊轉角。

他的拇指則同時指彎曲緊握，指關節隱隱泛白，模擬著握持武器的姿態。緊接著，他伸出食指，微微彎曲，帶著一種沉重感，堅決地指向了走廊盡頭、那扇半掩的、黑漆漆的門洞——

后廚！

冰冷的空氣凝滯了，只有飄浮的塵埃在昏暗中旋舞。李華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開山刀握在手中，粗糙的刀柄傳來一絲絲冰涼的安全感。

張誠后背緊貼著他，那把纏繞著不祥衰敗氣息的戰鐮已穩穩橫在身前。鐮刃上爬滿的鐵銹痕跡無聲褪去，只留下金屬原有的冰冷寒光，但那凝聚的、令人心悸的腐朽“場”感并未消散，反而像是引而不發的毒蛇，盤踞在鋒刃之上。

李華腦瓜里又開始狂奔的胡思亂想——嗜血的變異喪尸？瘋狂的拾荒者團伙？還是某個能把人吸干的邪惡異能者？每一種可能都讓胃袋揪緊。他下意識地看向張誠冷硬的側臉輪廓，對方那超越常人的敏銳感知再次成為謎團。

在門外，隔著厚厚的磚墻和彌漫的塵埃，他憑什么能如此精準地捕捉到活物的氣息，甚至還能洞悉其藏匿的角落？即便是異能者，張誠那“百物枯腐”的能力也從未展現出如此細膩的探知特性。

這異常的感知力如同另一片陰云，沉甸甸地壓在李華心口：要么這能力深藏不露的底牌遠超他想象，要么……張誠的“底細”根本就不是人。

沒有給李華深入琢磨的時間，張誠動了！

“嗚！”一道沉悶的破風聲在狹小空間里爆開！張誠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右腿攜著千鈞之力，狠狠踹在廚房那扇布滿油污的木門中央！

“嘭！！！！”

腐朽的門板應聲向內爆裂！碎裂的木屑、積攢的油垢塵埃和早已僵化的蟑螂殘骸四散飛濺！門板連帶門框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發出刺耳的呻吟，向里猛地翻開。

門板炸開的瞬間，張誠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他雙足猛蹬地面，身體如離弦之箭般拔地而起！銹跡斑斑的工裝下擺獵獵作響，精準地躍上了離門口最近、滿是污漬的金屬操作臺！戰靴落在油膩的臺面上發出“咚”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沒有絲毫多余的搜尋！左腳在臺面站穩的瞬間，腰部猛然扭轉發力，左手如同捕食的鷹爪，以驚人的力量和精準度，直接探向操作臺下那狹小的黑暗三角區！下一瞬，一個驚恐萬分的瘦弱身影被他鐵鉗般的手指死死攥住后衣領，像拎起一只瑟縮的小雞崽，硬生生從那骯臟的犄角旮旯里拖拽出來！

那人發出一聲短促尖利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尖叫（“嗚嘎？！”），手腳在空中徒勞地撲騰掙扎，臉上涕淚橫流，寫滿了純粹的、面對無法理解的力量碾壓時的恐懼。

張誠看都沒看這個被拎在手里的倒霉蛋，冰冷的視線如同最精準的掃描儀，瞬間鎖定了側前方一個鑲嵌在墻壁里、帶著兩扇腐朽小門的老式櫥柜！他握鐮的右手幾乎是憑借本能揮出！

嗡——！

一道肉眼難以捕捉、卻令空氣都隱隱扭曲的淡灰色“痕跡”順著鐮刃的弧線激射而出！

“咔嚓——噗嗤——哐啷！！”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令人牙酸心顫的、物質結構在微觀層面被瞬間暴力瓦解的怪異撕裂聲！厚實的木制櫥柜門連同后面的隔板、碗碟、甚至是墻壁上的灰泥，在被那道“痕”掃過的瞬間，無聲地化為一捧齏粉！大片的灰黑色“腐朽”之色如同霉菌在墻上瞬間蔓延開來！碎裂的木板、瓷片、剝落的墻皮混雜著朽木碎屑般的黑色粉塵轟然垮塌，像被無形巨錘砸碎又瞬間腐蝕了千年的殘骸！

櫥柜結構被徹底摧毀！一個更為粗壯的人影猝不及防地從這破洞中滾了出來（“嗚嗷！”），狼狽不堪地摔在滿是碎屑和粉塵的地面上，雙手慌亂地揮舞著試圖驅散嗆人的灰塵。他的臉上除了恐懼，更多的是對眼前毀滅場景的駭然與茫然。

張誠的目光如鷹隼般掠過整個混亂狼藉的廚房，最終定格在他剛剛躍上的那個金屬操作臺下。那被他巨大的跺腳聲（咚！！）和瞬間爆發的殺氣所籠罩的區域。他冰冷得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如同死神在宣讀最后的通牒，每個字都清晰地砸在地面：

“出來吧。別讓我親手把你拎出來。”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幾秒鐘后，操作臺另一側盡頭，一個蜷縮在破舊保溫柜陰影下的身影，僵硬地、緩緩地動了。那人似乎被這精準到毫秒的“點名”徹底擊垮了任何反抗或躲藏的意志，低垂著頭，慢吞吞地、認命似的從骯臟的地上站了起來。

一、二、三！

整整三個幸存者！灰塵和油污模糊了他們的臉，但從衣著身形判斷，兩男一女，年紀看起來都不大，二十上下。

此刻，三人在一片狼藉的廚房中央暴露無遺，如同被剝光了盔甲的士兵，在渾身散發著冰冷殺伐氣息的張誠和他手中那把象征災厄的戰鐮面前瑟瑟發抖。那個被張誠拎在手里、剛剛停止掙扎的家伙，此刻也只剩下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在寂靜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