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泣聲斷斷續續，像是被風吹散的蛛絲，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力，直接鉆進人的腦子里。不是悲傷的嗚咽，更像是一種空洞的、機械的、充滿無盡絕望的回響，聽得讓人頭皮發麻，心底無端地涌起一股煩躁和想要逃跑的沖動。

“媽的，又來了！”旁邊屋棚里傳來一個男人壓抑著恐懼的低吼，伴隨著摔打東西的聲音。

“閉嘴！別聽！”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語氣帶著哭腔。

腐鼠巷的鄰居們像受驚的鴕鳥，紛紛縮回自己破敗的巢穴，緊緊關上門板——如果那還能稱為門的話。一種壓抑的恐慌在污濁的空氣中蔓延。

李覓也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那哭聲像冰冷的蟲子，在他的神經上爬行。他看向老疤，發現老頭渾濁的眼睛也充滿了警惕和一絲...了然?

“是'低污染區'C-7段那邊的“老疤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那詭異的哭聲蓋過，“靠近廢棄污水廠的老倉庫...聽說統御局前幾天在那收容了一個東西，一個破陶罐。“

“陶罐？”李覓皺眉，一個陶罐能弄出這么大的動靜？

“嗯，‘哭泣的陶罐’內部文件泄露的代號。”老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光閃爍，“評級是‘低危’，但是邪門得很。放在那里等著轉運去‘隔離區’的收容所。這東西的哭聲就像灰指甲一個傳染倆”。

“傳染?”李覓心頭一跳。

“對，聽久了，心里越來越難受，就像堵了塊石頭，接著就會頭痛，出現幻覺...最后，”老疤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會讓人自己了斷。統御局的報告說，是某種精神污染。C-7段已經有幾個意志弱的去了更好的世界。”

仿佛為了印證老疤的話，那哭泣聲陡然拔高了一瞬！不再空洞的回響，而是變成了尖銳的、充滿怨毒的哀嚎，像是指甲劃過玻璃！李覓瞬間感覺到太陽穴突突直跳，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和想要砸碎一切的暴戾情緒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呃!”他悶哼一聲，用力捂住耳朵，但那聲音仿佛是直接在腦子里炸開的。

巷子里傳來更加劇烈的騷動。一個男人像沒頭蒼蠅一樣撞了出來，雙眼赤紅，嘴里發出嗬嗬的怪叫，瘋狂地用頭撞著旁邊的金屬墻壁，發出“砰砰”的悶響，鮮血順著額頭流下也渾然不覺！

“又瘋了一個！”有人驚恐地尖叫。

李覓強迫自己冷靜，集中精神抵抗著那無孔不入的哭聲。他注意到老疤雖然臉色難看，但似乎比他堅持得更久一些，只是緊緊閉著雙眼，身體微微發抖。是那條結晶化的腿提供了一定的精神抗性？還是純粹因為在這地獄呆久了，麻木了？

就在這時，一陣更加急促、尖銳的警報聲撕裂了腐鼠巷壓抑的空氣！不同于日常的巡邏警報，這聲音更加凄厲、急促，帶著一種令人心驚膽顫的緊迫感！

嗚——嗚——嗚——！！！

同時，李覓看到腐鼠巷上方，那由巨大銹蝕管道和廢棄金屬構成的“天空”縫隙中，投射下幾道不斷旋轉閃爍的刺眼紅光！紅光掃過污穢的巷子，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如同厲鬼。

“收容失效報警！”老疤猛地睜開眼睛，渾濁的瞳孔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c-7！是那個陶罐，它突破收容了！快！堵死門縫！別讓那哭聲鉆進來！”

整個腐鼠巷瞬間炸開了鍋！絕望的哭喊、瘋狂的咒罵、撞門堵窗的雜亂聲響成一片。所有人用能找到的一切破爛——木板、鐵皮破布，瘋狂的試圖堵住自己棲身之所的縫隙，仿佛那無聲的哭泣是致命的毒氣。

警報聲和哭泣聲交織，如同死神的二重奏。紅光瘋狂閃爍，將混亂絕望的景象切割成一幅幅地獄畫卷。李覓的心沉到谷底。低危？這是低危?一個低危就能引起這么大的恐慌？他不敢想象高危甚至滅世級的東西跑出來會是什么景象。

混亂中，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一道瘦小的身影，正逆著逃竄的人流，跌跌撞撞地朝著警報和哭聲最凄厲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個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穿著同樣破破爛爛洗得發白的衣服，小臉臟兮兮的，卻也掩不住五官的精致。她一邊跑，一邊驚恐地回頭張望，似乎在躲避什么，又像被什么東西驅使著前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雙耳邊緣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晶體化！晶體內部，似乎有微弱的、水波般的紋路流動。

“艾莉絲！回來！你找死啊！”一個老婦人追了幾步，絕望地哭喊著，卻被混亂的人群撞倒在地。

艾莉絲？那是女孩？李覓認出了她，是住在巷尾棚屋的孤女，據說父母都是死于源質污染事故。她好像有點特殊能力？老疤提過一嘴，是極其微弱的聲波感知，但此刻，她耳郭的晶體化明顯加深了！細小的裂紋正在晶體表面蔓延。

女孩對身后的呼喊充耳不聞，或者說，她已經被那穿透性的哭聲和內心的恐懼徹底支配了。像受驚的像受驚的小鹿，慌不擇路地沖向那片被紅光和哭泣籠罩的區域。

“媽的！李覓暗罵一聲。他知道自己不該管閑事，尤其是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但是那女孩絕望的神情和耳郭不斷加深的晶體裂紋，像針一樣刺了他一下。她跑的方向，正是失控的核心區域，她會被那哭聲徹底逼瘋，或者是被趕來的統御局的清道夫順手和污染源一起處理掉。”

“老疤！躲好！”李覓只來得及吼一聲，便猛地推開堵門的破木板，一頭扎進外面紅光閃爍的混亂街道。

冰冷粘稠、包含源質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警報聲刺耳，陶罐的哭聲如同魔音貫耳，瘋狂地撕扯著他的神經。強迫自己不去細聽哭聲，只集中精神地辨認方向，朝著艾莉絲消失的巷口追去。

街道上亂成一團。有人在瘋狂地砸東西，有人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口中念念有詞，眼神渙散。幾個穿著灰色制服、但未戴鳥嘴面具的“低階凈化員”正試圖維持秩序，用電擊棒驅趕失控的人群，臉上寫滿了驚恐和自身難保的慌亂。

李覓靈活地躲避著混亂的人群和障礙物。越靠近C-7段廢棄倉庫區，那哭聲就越發清晰、恐怖。不再是哀怨，而是充滿了扭曲的惡意和誘導自毀的瘋狂低語，直接在他腦海里回響：

“好痛苦…結束吧…撕開…跳下去…血…紅色…”

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像被鐵錘敲打，視野邊緣開始出現扭曲的黑影和跳躍的猩紅斑點。

轉過一個堆滿廢棄金屬零件的街角，眼前的景象讓李覓倒吸一口涼氣！

這里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廢棄小廣場，原本是堆放污水廠淘汰零件的地方。此刻，廣場中央，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布滿裂紋的灰褐色陶罐，正靜靜地立在那里。罐口沒有冒出任何煙霧或光芒，但那令人瘋狂崩潰的哭聲，正是從這個小小的罐子里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陶罐周圍，景象如同煉獄。十幾個身影姿態扭曲地倒在地上。有的用雙手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臉色青紫；有的頭骨碎裂，紅白之物濺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旁邊散落著沾血的金屬管；還有的蜷縮著，身體表面開始出現不規則的晶體凸起或血肉腫脹，顯然是在極度精神沖擊下源質失控，引發了自身畸變加速！

而艾莉絲，就倒在離陶罐不到十米的地方！她雙手死死捂著耳朵，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劇烈地顫抖著。她耳廓的晶體化已經蔓延到了耳垂下方，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晶體內部的水波紋路瘋狂閃爍，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隨時可能爆裂！她的口鼻溢出鮮血，臉色慘白如紙，瞳孔放大，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即將崩潰的瘋狂。她的喉嚨里發出瀕死的、嗬嗬的抽氣聲，生命的氣息正在飛速流逝。

在她和陶罐之間，還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剛剛被哭聲徹底摧毀了神智的尸體。其中一個穿著低階凈化員制服的人，死前似乎想爬過去封印陶罐，但終究沒能成功，臉上凝固著極度的恐懼和不甘。

更遠處，尖銳的引擎聲和更密集的警報聲由遠及近！統御局的精銳收容部隊正在趕來！留給艾莉絲的時間，也許只有幾十秒！

李覓的心臟狂跳到了嗓子眼。救？自己這半吊子的凈化能力，能對抗這詭異的低危收容物嗎？那生命虹吸的代價…看著艾莉絲瀕死的慘狀，李覓腦中閃過自己初臨此地時的窒息與絕望。

“媽的！”他低吼一聲，不再猶豫！活下去！但有些東西，比麻木地活下去更重要！

他猛地沖了出去！瞬間有點后悔。腳下踩過粘稠的血污和冰冷的金屬碎片。那魔音灌腦的哭泣聲和誘導自毀的低語瞬間放大了十倍！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扎進他的大腦！視野瞬間被猩紅的斑點覆蓋，耳邊全是自己血管狂跳的轟鳴和陶罐那扭曲的哀嚎。他感到一股強烈的沖動——撿起地上一根尖銳的金屬管，狠狠扎進自己的大腿！

“滾開！”李覓用盡全身力氣嘶吼，牙齒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和劇痛讓他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他撲到艾莉絲身邊，女孩的身體冰冷得嚇人，瞳孔已經開始擴散。

沒有時間思考！他伸出雙手，不顧一切地按在艾莉絲劇烈顫抖的、布滿裂紋的晶體化雙耳上！

接觸的瞬間——

轟！！！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靈魂層面的巨大轟鳴！李覓感覺自己瞬間被拖入了一個冰冷、粘稠、充滿無盡怨毒和絕望的旋渦！無數扭曲的、哭泣的、尖叫的意念碎片像海嘯般沖擊著他的意識！這是陶罐積蓄了不知多久的、純粹的負面精神污染！

與此同時，一股遠比凈化霉變面包強烈百倍、冰冷刺骨的污穢洪流，順著他的雙手瘋狂地倒灌而入！這股力量充滿了毀滅和瘋狂的意志，試圖瞬間摧毀他的精神，污染他的肉體！

“呃啊啊啊——！”李覓發出痛苦的嘶吼，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撕裂！他的雙手肉眼可見地變得灰敗、干枯，皮膚下的血管凸起，呈現出詭異的黑紫色！十根手指的關節處，皮膚瞬間開裂，鮮血滲出，仿佛生命力被瞬間抽干！他的頭發，從兩鬢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光澤，變得干枯灰白！

代價！巨大的代價！生命虹吸在瘋狂運轉！

但他沒有放手！他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血來。他的意識在污染洪流的沖擊下搖搖欲墜，只有一個念頭在支撐：抽干它！

嗡…嗡嗡嗡……

一種奇異的震動感從他按著艾莉絲耳朵的掌心傳出。不再是微不可察，而是清晰可感！仿佛他體內有什么東西在高速運轉，對抗著那倒灌的污穢洪流，并將其強行湮滅、凈化！

艾莉身體猛地一弓！發出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覆蓋在她耳朵上的晶體，那些細密的裂紋如同活物般劇烈扭動、擴張！伴隨著“咔嚓咔嚓”的刺耳碎裂聲，灰白色的晶體碎片從她耳廓邊緣簌簌剝落！剝落的地方，露出了下面正常的、帶著血痕的皮膚！

她耳內瘋狂閃爍的水波紋路也像是被強行撫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有效！但李覓自身的狀況卻急劇惡化！他感覺眼前陣陣發黑，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動都無比艱難。雙手的皮膚已經變得如同枯樹皮，灰白干燥，開裂的傷口深可見骨，流出的血都是暗紅色的。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飛速流逝，身體像一具正在迅速風干的木乃伊！

就在這時，那一直持續不斷的、令人瘋狂的陶罐哭聲…戛然而止！

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那充斥廣場、穿透靈魂的哀嚎和低語瞬間消失無蹤！只有遠處越來越近的尖銳引擎聲和警報聲，以及李覓自己沉重的喘息和心跳聲。

艾莉絲停止了抽搐，急促的呼吸漸漸平復，擴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恐懼。她耳朵上覆蓋的晶體幾乎完全剝落，只剩下耳垂處一點殘留的灰白痕跡。

李覓想松開手，卻發現自己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癱倒在冰冷的地上，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血沫。他艱難地抬起自己枯槁如老人般的雙手，看著上面觸目驚心的裂痕和灰敗的皮膚，還有垂落眼前的、幾縷刺眼的灰白發絲。代價跟快死了沒區別。

然而，還沒等他喘口氣——

嗚————！！！！

一聲前所未有的、足以震碎靈魂的警報聲，如同滅世巨獸的咆哮，猛然從鐵穹的最高處炸響！這聲音穿透了層層金屬壁壘，瞬間覆蓋了整個磐石鐵穹！其凄厲、尖銳、充滿最高級別警告的意味，遠超之前的收容失效警報！

伴隨著這滅世警報，整個腐鼠巷，乃至目力所及的整個低污區，所有光源瞬間被切斷！緊接著，無數道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猩紅光束，從穹頂各處投射下來！這些紅光并非掃描，而是如同探照燈般，死死地、精準地聚焦在了李覓和艾莉絲所在的這片廢棄廣場！

紅光籠罩之下，李覓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丟在解剖臺上，無所遁形！一個冰冷、機械、毫無感情的聲音，通過遍布鐵穹的擴音系統，響徹每一個角落，也如同重錘砸在李覓的心上：

“警告！全域最高警戒！偵測到‘歸零效應’！污染等級判定：滅世（Extinction Level）！坐標：低污區C-7段！目標個體：李覓！執行清除協議：立即！重復，立即清除！”

滅世級？目標：李覓？清除…立即清除？！

李覓躺在冰冷的血污中，看著自己枯槁的雙手，聽著那滅世警報和冰冷的清除指令，感受著生命飛速流逝的虛弱，一股荒謬絕倫的冰冷感瞬間淹沒了全身。他凈化了污染，救了瀕死的少女，卻成了官方認證的…滅世級污染源？

遠處，刺耳的引擎轟鳴如同死神的鐮刀，撕裂空氣，正以恐怖的速度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