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鼠巷的日子，是用饑餓、寒冷和恐懼丈量的。李覓像一株在劇毒土壤中掙扎的野草，強迫自己適應著這個名為“磐石鐵穹”的巨型金屬墳墓。

老頭自稱“老疤”，是腐鼠巷的“活化石”。他用那條結晶化的瘸腿和渾濁但偶爾銳利的眼睛，向李覓傳授著底層的生存智慧。

“第一條，”老疤吐出一口帶著源質腥氣的濃痰，“躲‘灰皮鳥嘴’。那些是凈源教會的巡警，負責維持‘低污區’那點可憐的‘秩序’。他們眼里，任何身上帶‘東西’的，”他指了指自己結晶的腿，“或者像你這樣干凈得可疑的，都是潛在威脅。被抓到‘隔離區’，不死也得脫層皮。”

李覓回想起昨天巷口一閃而過的身影：灰撲撲的制服，包裹嚴實，臉上戴著形似鳥喙的金屬面罩，過濾著污濁的空氣。他們腰間掛著非致命性的電擊棍和束縛網，眼神透過面罩的鏡片，冰冷地掃視著每一個蜷縮在陰影里的身影。

“第二條，”老疤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深切的恐懼，“避開身上長‘東西’的瘋子。塵染境還好點，大多只是肢體有點結晶，腦子還算清醒，能控制。但那些蝕骨境…力量越強，污染越深，離瘋狂和失墮就越近。看到身上異變明顯，眼神不對的，繞道走！他們隨時可能變成只知道殺戮的怪物。”他渾濁的眼睛瞥向李覓，“你那點小把戲，救不了被骨爪撕開喉嚨的你。”

李覓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老疤顯然看到了他凈化面包的過程。在這個地方，沒有秘密。

“第三條，”老疤的語氣帶著無盡的疲憊和麻木，“忍。忍饑挨餓，忍寒受凍，忍辱偷生。配給站每周發一次‘福氣’——就是那種能毒死老鼠的‘面包’。去晚了，連渣都搶不到。至于黑市？你有‘源質結晶’嗎？有干凈的食物和水？還是有能換命的情報？”他嗤笑一聲，拍了拍自己那條畸變的腿，“什么都沒有？那就忍著！”

饑餓是永恒的主題。配給站發放“福氣”的日子，是腐鼠巷最瘋狂的時刻。李覓夾雜在一群面黃肌瘦、眼神渾濁的人群中，像沙丁魚一樣擠在銹蝕的鐵柵欄門前。空氣中彌漫著汗臭、源質的腥氣和絕望的氣息。

“排好隊！渣滓們！”一個粗魯的聲音通過擴音器響起。幾個灰皮鳥嘴巡警維持著秩序，用電擊棍隨意地抽打著靠得太近或動作稍慢的人。一個瘦弱的女人因為被推搡跌倒，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踏過去，發出微弱的呻吟，很快被淹沒在人群的喧囂中。

輪到李覓時，一個巡警用冰冷的金屬鳥喙對著他，上下打量。“新面孔？干凈得不像話…哪來的？”聲音透過過濾器，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

“D-7段…新來的。”李覓低著頭，模仿著周圍人的麻木，沙啞地回答，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他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放在聚光燈下。

巡警冷哼一聲，沒有深究，將一個散發著濃烈霉變酸腐氣味、黑乎乎硬邦邦的東西粗暴地塞進他懷里。“滾吧！下一個！”

這就是一周的口糧。李覓緊緊攥著這塊冰冷的“福氣”，如同攥著救命稻草，也像攥著一塊毒藥。他擠出人群，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剛才巡警審視的目光，讓他如芒在背。

回到那個漏風的棚屋角落，李覓看著手中散發惡臭的面包。強忍著嘔吐的欲望，他再次嘗試集中精神，將手指輕輕按在霉變最嚴重的區域。

嗡…那種奇異的抽離感再次出現。腐敗的粘液和惡心的綠霉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面包恢復了相對“正常”的干癟狀態。然而，這一次的代價感比上次清晰得多！指尖的皮膚明顯變得更加干燥、松弛，甚至出現了一道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淺紋。一股深沉的疲憊感從骨髓深處滲出，讓他眼前微微發黑。

“生命虹吸…”李覓看著自己的手指，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這能力在救他，也在緩慢地殺死他。每一次凈化，都在消耗他有限的生命力。

“省省吧，小子。”老疤的聲音幽幽傳來，他正用一塊磨尖的金屬片刮著自己結晶腿上的污垢，“這點凈化，改變不了什么。該爛的，終究會爛掉。”他渾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棚屋的破頂，望向籠罩整個城市的巨大金屬穹頂，“在這鐵穹之下，我們都是等待腐爛的耗材。”

李覓沉默地啃著凈化過的面包，粗糲的食物刮擦著食道。老疤的麻木和絕望像這腐鼠巷的污濁空氣，無處不在。但他不甘心。他來自一個沒有源質污染的世界，他的思維里還烙印著現代人的邏輯和求生本能。活下去，必須找到更安全、更穩定的食物來源，或者…弄到“源質結晶”這種硬通貨。

幾天后，機會以一種危險的方式降臨。巷子深處爆發了騷動。驚恐的尖叫聲和一種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皮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失墮了！蝕骨境的瘋子失墮了！”有人凄厲地喊著。

李覓和老疤沖出門縫望去。只見昨天那個手臂異化成骨爪的蝕骨境浸染者，此刻已經完全失控！他的身體膨脹了一圈，暗紅色的肌肉虬結賁張，將那件破舊的衣物撐裂。覆蓋右臂的黑色甲殼蔓延到了半邊臉頰和脖頸，眼睛變成了渾濁的黃色，閃爍著純粹的瘋狂和殺戮欲望。他的骨爪上正滴落著粘稠的血液，腳下躺著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尸體。

“吼——！”失墮者發出非人的咆哮，骨爪揮舞，輕易地將旁邊一個銹蝕的金屬垃圾桶撕成碎片！碎片飛濺，劃傷了好幾個躲避不及的居民。

混亂中，三個灰皮鳥嘴巡警出現了。他們沒有貿然上前，其中一個迅速摘下背后的一個金屬圓筒，猛地拉開保險栓，朝失墮者投擲過去。

嗤——！

圓筒在半空中爆開，噴射出大量粘稠的、閃爍著微弱藍光的白色泡沫。這些泡沫如同活物般，迅速覆蓋在失墮者身上，尤其是他那對危險的骨爪。泡沫接觸到源質污染嚴重的身體區域，立刻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并開始硬化！

“源質抑制泡沫彈！”老疤低聲道，“統御局的玩意兒！”

失墮者發出痛苦而憤怒的咆哮，試圖掙脫，但硬化泡沫極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動，尤其是那雙骨爪被牢牢地粘合在一起。另外兩個巡警趁機上前，一人手持高壓電擊棍，狠狠戳在失墮者被泡沫覆蓋的脖頸處！

刺啦！藍白色的電弧爆閃！

失墮者龐大的身軀劇烈地抽搐起來，黃色的眼珠翻白，口中溢出白沫，轟然倒地。第三個巡警迅速上前，用一種特制的、閃爍著能量紋路的金屬鐐銬鎖住了他的手腕和腳踝。

“污染等級：中危（蝕骨境失墮），收容編號D-7-114。目標已制服，請求‘清道夫’回收。”一個巡警對著通訊器冷靜地報告。

整個過程迅速、高效、冷酷。沒有多余的憐憫，只有對污染源的處理流程。周圍的居民驚恐地看著，沒人敢出聲。

李覓看著被拖走的失墮者，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帶著細微皺紋的手指。統御局…凈源教會…他們掌控著秩序，也掌控著對浸染者和污染的生殺大權。自己這詭異的凈化能力，如果暴露在他們面前，會被如何定義？高危污染源？需要清除的異常？

腐鼠巷生存三定律，在他心中變得無比沉重。活下去，不僅要躲開明面上的危險，更要隱藏好自己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可能比任何畸變的怪物更讓當權者恐懼。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必須盡快變強，或者，找到離開這腐鼠巷的辦法。而就在這時，巷子另一頭，靠近通往更低洼“廢棄處理廠”的方向，隱約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