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后的墓道比想象中更寬，青磚鋪地，兩側墻壁上鑿著龕窟，里面擺著些陶俑。這些陶俑與中原常見的文官武將不同，都是披發左衽的胡人模樣，手里握著彎刀，眼睛是用黑石嵌的，在馬燈映照下，像是有寒光在流轉。

“沈爺，你看這磚。”趙四蹲下身，用手指摳了摳磚縫，“是糯米灰漿灌的，比水泥還結實，這墓的年頭怕是得往漢朝以前數。”

沈徹沒說話，他正盯著陶俑的臉。這些陶俑的表情都一樣——嘴角咧開，像是在笑，可那笑意里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他忽然想起爺爺筆記里寫的：“匈奴王陵有‘鎮道俑’，其貌如活，能辨生人氣味，擅動者，為俑所噬。”

“別碰它們。”沈徹低聲道，目光掃過陶俑腳下。果然，每個陶俑的底座都刻著細小的齒痕，像是用牙齒啃出來的，邊緣還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看著像干涸的血。

羅三顯然也看出了不對勁，他讓伙計把馬燈舉高些，罵罵咧咧道：“娘的，這墓主生前是屬狼的？弄這些玩意兒嚇唬人。”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黑布包，打開來是幾枚銅錢，往地上一撒，“各位兄弟，我們求財不求命，借個道，回頭燒三炷香謝罪。”

這是道上的規矩，進古墓前給“臟東西”敬個禮，圖個心安。可銅錢剛落地，就聽見“咔噠”一聲輕響，像是骨頭摩擦的聲音。

沈徹心里一緊，猛地抬頭——最前頭那個陶俑的頭，竟然轉了半寸，黑石眼睛正好對著羅三的伙計。那伙計嚇得“媽呀”一聲，手里的馬燈晃了晃，光線下，陶俑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走！別停！”沈徹低喝一聲，拎著煙桿往前沖。他知道，這是“鎮道俑”被驚動了，再不走，真要出事。

眾人不敢耽擱，跟著他往墓道深處跑。身后傳來“嘩啦啦”的聲響，像是有無數東西從龕窟里跳出來，緊接著是那伙計的慘叫聲，凄厲得讓人頭皮發麻。

羅三回頭看了一眼，臉都白了——那伙計被三個陶俑圍在中間，彎刀正往他身上招呼，陶俑的黑石眼睛在黑暗里閃著紅光，嘴角的血沫子順著下巴往下滴。

“別回頭！”沈徹拽了他一把，“這是‘血祭俑’，靠活人血續命，看一眼都能被纏上！”

羅三咬咬牙，不再回頭，只是跑得更快了。墓道里的風越來越冷，帶著股鐵銹味，墻壁上開始出現壁畫，畫的是匈奴人打仗的場景，騎兵踩著尸體沖鋒，天空上盤旋著一條長著蛇身的龍，正往下吐著火焰。

“這就是龍蛇衛？”趙四喘著氣問，指著壁畫里那些穿著黑袍的士兵。他們腰間都掛著和地圖上一樣的龍蛇符號，手里拿著鎖鏈，鎖鏈另一頭拴著些奇形怪狀的野獸，有長著翅膀的狼，還有三條腿的蛇。

沈徹點頭：“傳說龍蛇衛是匈奴王養的死士，戰死之后用秘法做成俑，守在墓道里，見人就殺。”他頓了頓，指著壁畫角落的一個符號，“你看這個。”

那是個很小的朱砂符號，像個“沈”字，旁邊還畫著個煙桿。

“是我爹！”沈徹的聲音有些發顫。這個符號他太熟悉了，是他爹獨有的標記，當年他爹在洛陽鏟上刻過一模一樣的。

“沈嘯風也來過這兒？”面具人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點驚訝，“有意思，看來這龍圖，還真和你們沈家脫不了干系。”

沈徹看向他：“你到底是誰？為什么對我爹的事這么清楚？”

面具人沒回答，只是指了指前方：“到地方了。”

墓道盡頭是個圓形的石室，中間立著根盤龍柱，柱子上盤著條石雕的龍，龍身卻是蛇的鱗片，頭頂的角歪歪扭扭，看著格外猙獰。石柱周圍刻著一圈凹槽，里面積滿了黑灰，像是燒過什么東西。

石室的墻壁上有四個門洞，每個門洞上方都刻著個字：“生”“死”“虛”“實”。

“四門陣。”沈徹皺起眉，“《遁甲經》里提過，這種陣按八卦方位排列，只有一個是生門，其他三個不是死路就是幻境。”

羅三湊到“生”字門跟前，用腳踹了踹：“這還用說？肯定走生門啊。”

“沒那么簡單。”沈徹搖頭，從懷里掏出羅盤。指針在石室里亂轉，根本定不了位，“這里的磁場被擾亂了，尋常方法辨不出方位。”他看向面具人，“你既然知道這么多，肯定有辦法吧？”

面具人走到盤龍柱前，伸手摸了摸龍蛇的眼睛。那眼睛是用白玉雕的，觸手冰涼。他突然用力一按，只聽“咔嚓”一聲，龍蛇的嘴張開了，里面掉出個青銅鈴鐺。

鈴鐺落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聲音不大，卻讓整個石室都晃了晃。四個門洞上方的字開始發光，“生”字發綠光，“死”字發紅光，“虛”字發藍光，“實”字發黃光。

“聽著，”面具人撿起鈴鐺，“匈奴人信占星術，這四門對應著四顆星——天狼、熒惑、太白、鎮星。現在是亥時，天狼星最亮，對應‘死’門；熒惑星主血光，對應‘生’門……”

“等等！”沈徹打斷他，“你糊弄誰呢？熒惑星是災星，怎么可能對應生門？”

面具人笑了笑：“尋常墓葬自然如此，但匈奴人以兇為吉，他們的王陵，災星才是生路。”他晃了晃鈴鐺，“這是‘龍蛇鈴’，是開門的信號，你們要是不信，我先走了。”

說罷，他抬腳就要往“生”字門走。羅三急了，看向沈徹：“沈爺，這……”

沈徹沒說話，他盯著盤龍柱上的龍蛇雕刻。龍蛇的眼睛正對著“實”字門，而龍尾纏繞的方向，也隱隱指向那里。他忽然想起血玉蟬——蟬有六足，對應六爻，而蟬翼的紋路，倒像是北斗七星的排列。

“他在撒謊。”沈徹沉聲道，“亥時北斗勺柄指西，對應‘實’字門的方位。匈奴人再信兇星，也得按天象定方位，這是尋龍點穴的根本。”

面具人腳步一頓，雖然隔著面具看不見表情，但沈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點意思。”面具人轉過身，“你比你爹當年聰明。”他不再往前走，只是把玩著手里的鈴鐺，“既然你覺得‘實’字門是生路，那就走給我看看。”

沈徹沒理他，對趙四說：“拿洛陽鏟來。”

趙四趕緊遞上。沈徹蹲下身，往“實”字門前的地上插了一鏟，拔出來時，鏟頭上沾著的土是淡黃色的，帶著點草木灰的味道。

“是活土。”沈徹松了口氣，“門后有通風，肯定是生路。”

羅三還有點猶豫，但看沈徹篤定的樣子，又想起剛才那伙計的慘狀，咬咬牙道：“行，我信沈爺一次！”

眾人剛要往“實”字門走，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敲磚。沈徹回頭，只見那些“血祭俑”正順著墓道追過來，它們的速度不快，但一步一步，腳步聲像踩在人心上，手里的彎刀還在滴著血。

“快走！”

沈徹率先沖進“實”字門。門后是條狹窄的通道，兩側墻壁上畫著些奇怪的符號，像是某種詛咒。走了約莫百十米，通道豁然開朗，出現一個巨大的地宮。

地宮中央擺著個石槨，槨蓋是打開的，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些腐朽的絲綢。石槨周圍立著八個青銅柱，柱子上盤著銅蛇，蛇嘴里銜著油燈，燈油不知是什么做的，還在燃燒，發出幽幽的綠光。

“是空的？”羅三傻眼了，“難道被人捷足先登了？”

沈徹沒說話，他走到石槨前，用煙桿撥了撥里面的絲綢。絲綢下面，有塊石板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邊緣有撬動的痕跡。他示意趙四過來，兩人合力一抬，石板應聲而開，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里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是密道。”沈徹眼睛一亮，“主墓室不在這兒，這是個幌子。”

面具人走到洞口邊，往下看了看：“下面是水脈，匈奴人喜歡把真墓室藏在水下，說是能聚氣。”他從懷里掏出個火折子，吹亮了往下扔。火折子飄落約莫兩丈深，落在水面上，發出“滋”的一聲，照亮了水面上漂浮的東西——是些白骨，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有多少具。

“水里有東西。”趙四咽了口唾沫，“看骨頭的樣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

沈徹摸了摸石槨邊緣，那里刻著一行小字，是匈奴文。他勉強認出幾個字：“龍蛇……水祟……獻祭……”

“水祟是匈奴人養在水里的怪物，靠吃尸體活著。”沈徹沉聲道，“這密道要過水路，得先把水祟引開。”

羅三一聽有怪物，臉都綠了：“那咋辦？總不能等著被陶俑追上吧？”

沈徹沒說話，目光落在青銅柱的油燈上。燈油里飄著些黑色的顆粒，聞著有股腥臭味。他忽然想起爺爺說過，匈奴人用牲畜的血混合油脂做燈油，能驅邪，也能……引怪。

“有辦法了。”沈徹拿起一盞油燈，“趙四，把剩下的油燈都打翻，讓燈油順著通道流回去。”

趙四雖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還是照做了。很快，燈油順著通道往回淌，留下一條油膩的痕跡。

“水祟怕火，但喜歡血腥味。”沈徹解釋道，“燈油里有血，能把它們引到通道里，咱們趁機下水。”

面具人突然笑了：“沈嘯風當年也是這么做的。”

沈徹猛地看向他：“你到底是誰？！”

面具人沒回答，只是縱身跳進了洞口。緊接著，下面傳來“撲通”一聲，像是有人落水了。

羅三急了：“他下去了！咱們也趕緊的！”

沈徹深吸一口氣，對趙四說：“拿上家伙，跟緊我。”

他拎著煙桿，也跳進了洞口。冰冷的水瞬間淹沒了他，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水下黑漆漆的，只能隱約看到前面有綠光在動，是面具人手里的馬燈。

他剛想往前游，突然感覺腳腕被什么東西抓住了，力道極大，往水底拽。沈徹心里一沉，是水祟！

他反手從腰間抽出短刀，往腳下刺去。刀尖碰到了滑膩的東西，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嘶鳴，抓著他腳腕的力道松了。沈徹趁機往上一沖，露出水面，大口喘著氣。

“沈爺！你沒事吧？”趙四也跳了下來，手里舉著個火把，火光下，能看到水面上浮動著許多長著人臉的魚，眼睛是紅色的，嘴里滿是尖牙。

“是人臉魚！”趙四驚呼，“書上說這是死人怨氣變的！”

沈徹沒工夫管這些，他看向面具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具人站在前面一塊露出水面的石板上，手里的馬燈照著周圍。這里像是個水下通道，兩側是石壁，頭頂偶爾有石筍垂下來。

“帶你找你爹。”面具人緩緩道，“他就在前面，和龍圖在一起。”

話音剛落，通道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吼聲，像是某種巨大的生物在咆哮。水面開始劇烈波動，人臉魚瘋狂地往四周亂竄。

沈徹握緊了短刀，他知道，真正的麻煩，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