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云壓得很低，像是要把這片荒無人煙的戈壁壓進地底。駝隊的鈴鐺在寒風里打著顫，發出斷斷續續的哀鳴，趕駝人老張裹緊了羊皮襖，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娘的，這鬼天氣，怕是要埋人。”

隊伍最前頭，一個穿藏青色短打的年輕人停下腳步。他約莫二十出頭，眉眼銳利，左手揣在懷里，右手拎著根磨得發亮的銅煙桿。“老張，”他聲音不高，卻帶著股子讓人沒法子拒絕的勁兒，“再往前三里，找背風的山坳扎營。”

老張縮了縮脖子：“沈爺，那地方邪乎得很，去年有撥商隊……”

“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年輕人打斷他，目光掃過戈壁盡頭那道模糊的山影。那里是當地人嘴里的“死人溝”，據說埋著成吉思汗西征時留下的一支秘隊，也有人說，底下是更早的匈奴王陵。

年輕人叫沈徹，祖上三代都是“走土”的。這行當說得好聽是“尋龍點穴”，說白了就是盜墓。三個月前，他在京城潘家園收了件玩意兒——一枚血玉蟬，蟬翼薄如紙，對著光看，里面像有血在流。賣玉的是個快餓死的蒙古老漢，說這東西是從死人溝撿的，還留了半張殘破的羊皮地圖。

沈徹懂行，這血玉叫“尸沁玉”，是玉埋在尸身胸口，受血氣浸淫百年才成的。尋常尸沁玉發暗，可這枚透著股活氣，絕非凡品。更奇的是那半張地圖，上面畫的星圖不是中原的二十八宿，倒像是西域的占星術，標注的位置，正好對著死人溝。

隊伍扎進山坳時，天已經擦黑。沈徹讓伙計們生了火，自己蹲在火堆旁，借著光展開羊皮地圖。地圖邊緣磨損得厲害，中間用朱砂畫了個古怪的符號——像條蛇，卻長著龍角。

“沈爺，這啥意思？”旁邊一個精瘦的漢子湊過來，他叫趙四，是沈徹的得力助手，專管打洞探路。

沈徹指尖劃過符號：“《漢書·西域傳》里提過，匈奴王庭有‘龍蛇衛’，負責守王陵，死后殉葬，這符號怕是他們的標記。”他頓了頓，眼神沉下來，“這底下的主兒，身份不一般。”

正說著，西北方向突然刮來一陣怪風，火堆“噗”地矮了半截，火星子卷著黑灰打旋兒飛。趙四猛地站起來，手按在腰間的短銃上：“不對勁！”

沈徹也站起了身，懷里的左手攥緊了。他摸到懷里那枚血玉蟬，不知什么時候，玉蟬變得冰涼，像是揣了塊冰。

黑暗里，傳來細碎的“沙沙”聲，不是風聲，倒像是……有人在拖東西。

趙四壓低聲音：“是人是鬼？”

沈徹沒說話，從懷里掏出個黃銅羅盤。指針瘋狂打轉，最后“啪”地釘死在西北方，針頭微微發顫，像是在害怕什么。

“別開槍。”沈徹聲音壓得極低，“是‘地鼠’。”

“地鼠”是行話，指的是別的盜墓隊。看來不止他們盯上了死人溝。

沙沙聲越來越近，借著微弱的天光，能看到幾個黑影在不遠處晃動。為首的是個高個子，手里舉著盞馬燈，燈光照在他臉上，一道從眉骨到下巴的刀疤格外猙獰。

“喲，這不是沈家的小子嗎？”刀疤臉笑起來，聲音像砂紙磨木頭，“你爹當年栽在黑水城，怎么，你還想替他把命填進來？”

沈徹眼神一冷。他爹沈嘯風五年前在西夏黑水城盜墓，最后只有幾個伙計逃回來，說他被困在里面，尸骨無存。這事在道上成了笑柄，沒想到今天碰上知情人。

“姓羅的，”沈徹煙桿在掌心敲了敲，“道上的規矩，各憑本事。這死人溝，還沒刻你的名字。”

刀疤臉羅三笑了笑，從身后拿出個東西，借著燈光一晃——竟是半張和沈徹手里一模一樣的羊皮地圖！“巧了，”他掂著地圖，“老漢不光賣了你，還賣了我。不過嘛……”他突然提高聲音，“我這兒可有他沒給你的東西！”

羅三身后的伙計遞上一個陶罐，打開封口，一股腥臭味飄過來。沈徹皺眉，那味道像是陳年的血混著腐土。羅三伸手從罐子里掏出個東西，是塊巴掌大的龜甲，上面刻滿了歪歪扭扭的文字，邊緣還掛著點干枯的皮肉。

“這是從老漢他爹墳里挖出來的，”羅三舔了舔嘴唇，“他爹是守陵人后代，這龜甲，是開門的鑰匙。”

沈徹心里一震。守陵人殉葬時，常會把陵門機關刻在龜甲上，這是西域古墓的規矩。他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血玉蟬，突然明白過來——玉蟬是定位的，龜甲是開門的，兩張地圖合起來，才是完整的線索。

就在這時，山坳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從土里翻了出來。羅三臉色一變：“不好！有人捷足先登了！”

沈徹沒等他反應，拎起煙桿就往響聲處跑。趙四和幾個伙計緊隨其后，羅三罵了句臟話，也帶著人追上來。

跑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現一個裂開的土坑，足有丈許寬。坑邊散落著幾具尸體，都是被利器捅死的，死不瞑目。坑底黑漆漆的，隱約能看到一道石門，門上刻著和地圖上一樣的龍蛇符號。

而石門旁邊，站著個穿黑色長褂的人，背對著他們，手里拿著個羅盤，正在低聲念叨著什么。

“是‘陰陽眼’！”趙四倒吸一口涼氣。

“陰陽眼”是道上的一個神秘人物，沒人知道他真名，只聽說他懂奇門遁甲，能通鬼神，這些年不少大墓都被他捷足先登。

那人緩緩轉過身，臉上戴著個青銅面具，面具上刻著八卦圖案。“沈少爺，羅老板，”他聲音像從地底鉆出來的，“來得正好，這門，缺你們兩樣東西才能開。”

沈徹盯著他：“你怎么知道我們有地圖和玉蟬？”

面具人笑了笑，笑聲透過面具傳出來，透著股詭異：“五年前，你爹在黑水城，也是因為少了一樣東西，才沒能出來。”

沈徹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爹的事，一直是他心里的刺。

“想知道你爹的下落，”面具人指了指石門，“就把玉蟬和地圖拿出來。打開這門，答案或許就在里面。”

羅三看了看沈徹，又看了看面具人，突然把龜甲往前一遞：“我信你！只要能得寶貝，管他爹在哪！”

沈徹沒動，指尖的煙桿被他攥得發白。風從坑底灌上來，帶著一股濃烈的土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龍涎香。他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說的話：“西域有王陵，以龍為形，以蛇為衛，得之者富可敵國，失之者……魂歸幽冥。”

他深吸一口氣，從懷里掏出那枚血玉蟬。玉蟬在月光下泛著紅光，仿佛活了過來。

“開門可以，”沈徹看著面具人，“但里面的東西，見者有份。還有，我爹的事，你必須說清楚。”

面具人點點頭，舉起羅盤：“時辰到了，把東西放在門環上。”

沈徹和羅三對視一眼，分別上前，將血玉蟬、龜甲和兩張地圖拼在石門的凹槽里。只聽“咔嚓”一聲，石門上的龍蛇符號突然亮起紅光，像是有血在紋路里流動。

大地開始震動，石門緩緩向內打開，一股塵封了千年的寒氣涌了出來，帶著無數細碎的、仿佛來自地獄的低語。

面具人率先走了進去，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羅三咬咬牙，帶著伙計跟了上去。

趙四看著沈徹：“沈爺，進嗎？”

沈徹望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又摸了摸懷里的血玉蟬。他知道，從跨進這扇門開始，他們面對的就不只是機關陷阱，還有那些被埋葬了千年的秘密和詛咒。

“進。”他吐出一個字，拎著煙桿，抬腳走進了幽冥般的墓道。

風還在吹，火堆早已熄滅，山坳里只剩下那道敞開的石門，像一張吞噬一切的嘴。而在沒人看到的角落，那枚原本在沈徹手里的血玉蟬，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蟬眼里滲出的血絲，正一點點點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