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嶼安呼吸滯了一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右手上這點小小的，沉甸甸的真實感攫住。

少女纖細的尾指軟軟地勾纏著他的小指，指甲是干凈的貝粉色，修剪得圓潤可愛。

顧嶼安屏著息，視線貪婪地攀援而上。

她淺藍色校服袖口露出一截勻稱的小臂，白皙的手腕，最后落到她的側臉上。

夕陽正好，慷慨地潑進教室長長的窗戶，將她整個人鑲上一道毛茸茸的金邊。

教室里人聲嗡嗡，是放學前那種特有混雜著疲憊與雀躍的混亂。

前桌的男生正低聲模仿著物理老師的口頭禪，引來周圍一片壓低的哧哧笑聲。

她也在笑，但沒有出聲，只是抿著唇，那雙總是很亮的琥珀色眼睛里盛滿了藏不住的笑意。

幾縷烏黑柔軟的發絲被動作帶著滑落，調皮地貼在她白皙的頸側。

有幾縷蹭過了顧嶼安緊繃的皮膚，帶來一陣酥癢。

“喂——”她忽然側過臉來，聲音壓得低低的，“你的卷子……借我參考一下？”

少女琥珀色的眼珠靈動地一轉，精準地落在他臉上，清晰地映著顧嶼安此刻呆愣又泛紅的輪廓。

“哪……哪一張？”顧嶼安的聲音有點不受控地發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像犯了錯被抓包一樣，猛地彎腰去翻桌洞里那堆被他蹂躪得邊角卷翹的試卷。

手指在紙頁間笨拙地穿梭，心跳聲在他自己的耳朵里轟鳴。

該死，自己怎么在女生面前這么沒用，他心里想。

“還能有哪張？今晚物理的試卷啊！”她皺起小巧的鼻子，做了個鬼臉。

“看著就難死了，讓我做一個晚上都做不完好嗎？”

終于在一堆亂紙中揪出了那張寫滿狂草計算的卷子，顧嶼安沒有遞給她，而是小心翼翼地平攤在課桌中間。

她微微傾身靠過來，飽滿的額發滑落到眼前。

她抬起手指利落地往后一撥，那股熟悉的淡淡奶香味飄進顧嶼安的嗅覺中。

少女低垂著濃密的眼睫，仿佛在很認真地看著卷子。

顧嶼安稍稍用力攥緊了另一只手里的簽字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心里的小鹿狂躁亂撞。

他想用指尖悄悄滑過那縷柔軟的發絲，或者更過分一點，把它溫柔地別回她小巧微熱的耳后……

“唔……”她忽然小小地嘆了口氣，帶著顯而易見的挫敗感，白皙的手指指向他卷子上的一道題。

“顧嶼安，這個運動路程你到底是怎么算出來的？我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

少女的雙頰微微鼓起，像兩個小包子。

她靠得更近了，那股奶香的氣息更加濃郁，毫無防備地灑在顧嶼安耳廓邊緣，激起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

他想拼命忽略掉內心的騷動，強迫自己注意力聚焦到眼前該死的題目上。

“這里……”顧嶼安筆桿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顫，“你看，算出這個時間……還有這個速度是隱藏條件……”

聲音帶著點磕絆，但思路在這被信任的巨大滿足感下異常清醒，他甚至順手在旁邊的空白處，簡潔地勾勒了兩條示意線條。

少女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后恍然大悟——

“啊——懂了懂了！”她猛地直起身，琥珀色的眼眸因興奮而閃閃發亮。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顧嶼安，露出一個毫不掩飾的的燦爛笑容，“可以啊顧嶼安，這么難的題目你還有這么簡單的辦法。”

那聲帶著雀躍和親昵的“顧嶼安”落進他耳朵，胸腔里那巨大的暖流與滿足幾乎要破涌出來。

他也忍不住咧開嘴笑了，那一點點小小的虎牙尖冒了出來，原本就泛紅的臉頰和耳根瞬間紅得火燒火燎。

“鈴鈴鈴——”下課鈴的聲音極具穿透力，驚醒了教室里昏昏沉沉的氛圍。

課桌椅板凳頓時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噪音，書本被粗暴塞進書包的嘩啦聲，少年少女們嬉笑打鬧的喧囂立刻炸開。

顧嶼安也將書本文具一股腦兒掃進邊角磨損的雙肩包里，胡亂把背帶甩到肩上。

剛要站起來，感覺右邊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

顧嶼安轉過頭，是她。

少女正背著那個熟悉的淺藍色帆布包，笑盈盈地看著他。

“發啥呆，走啦！”語氣自然得如同呼吸，仿佛這是他們每日固有的儀式。

顧嶼安落后半步，安靜地跟在她身側，隔著一個剛好能感受到彼此存在的距離，走在喧囂的放學洪流中。

少女的帆布包隨著輕快的步伐一下下規律地拍打著纖細的脊背，陽光落在他們身上，一前一后兩個影子落在地上。

少年微高，少女靈巧，邊緣曖昧地重疊著，又隨著步伐輕輕晃悠。

“哎，你說下次月考會不會出這么難的題？”少女腳步輕快，側過頭隨口閑聊。

“難說，”顧嶼安跟上她的步伐，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樣子。

“保不齊搞個隨機抽考，你連公式都找不到。”他難得接了一句調侃。

“討厭！”少女嗔怪道，單手作拳在他右臂上捶了一下，“少欺負我物理不好。”她故意做出個氣鼓鼓的表情。

兩人繼續并肩而行，顧嶼安忽然想起什么，壓低聲音帶點神秘兮兮：“對了，你上次說想買的那套小說，我已經買……”

“真的？”她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巨大驚喜和期待，眼睛瞬間亮得像探照燈，“你給我買啦？”

“嗯……”顧嶼安點頭，臉頰微微泛紅，看著那被夕陽勾勒得明媚生動的臉，心臟不爭氣地又漏跳一拍。

“已經在路上了，明天就會到。”

“太好了！明天放學能……”她的話被一輛突然從岔路斜沖出來的電動車喇叭聲猛地打斷——

少女反應極快地向顧嶼安這邊一側身避讓，動作間，她帶著溫熱體溫的手臂猝不及防地蹭過顧嶼安的身側。

顧嶼安幾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鼓點再次瘋狂奏響，他用盡所有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扭頭看她。

但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她似乎也怔愣了一下。

隨即她飛快地抬手，用食指不太自然地捋了下耳廓邊被風吹亂的幾縷碎發，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咳……”少女清了清嗓子，目光飄向遠處街角的便利店，努力讓聲音顯得自然，但尾音里還是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微顫。

“那個……你一會兒是直接回家……還是有別的安排？”視線在便利店招牌和他肩膀之間游移了一下。

“沒…沒什么事。”顧嶼安的聲音干干的，目光也還盯在面前地上那些搖晃模糊的樹影光斑上，不敢挪動分毫。

“我……要去前面超市買點東西。”她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一點點，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猶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試探。

“就是…嗯……”少女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成了模糊的氣音，小巧秀氣的下巴微微埋進了胸前一小片干凈的衣領里。

終于，她緩緩地轉過頭來，琥珀色的眼眸清晰地盛滿了濃稠得化不開的期待，小心翼翼地問：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逛？”

眼前的世界猛地像滴入水中的水彩，色彩輪廓迅速融化開。

那股甜牛奶嫩葉陽光的氣息徹底包裹了他，所有細碎片段融化成了巨大甜美的窒息暖意。

他幾乎溺斃。

顧嶼安想毫不猶豫地回答說，要。

她近在咫尺，閃著星光、帶著羞澀，像失了焦的照片迅速淡去。

星光如被風吹散的螢火，點點湮滅。

那清晰的貝粉色指甲，勾纏著他的溫軟觸感，也如同握不住的暖煙，從繃緊的指縫中絲絲流瀉。

顧嶼安徒勞地想收緊手指……卻被猛地扯進一片灰白混沌的寂靜。

他眼皮顫抖著掀開一道窄縫。

天花板上，是醫院那盞散發著冰冷光芒的吸頂燈，窗外是灰蒙蒙、尚未蘇醒的城市晨光。

手臂是空的。

掌心是冷的。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四周安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緩慢流動的轟鳴。

顧嶼安眨了眨眼，干澀的眼睛沒有絲毫緩解。

身體里的力氣像是被夢境徹底抽干，連翻身的念頭都生不起來。

只有少女那道帶著期盼的“要不要一起去”，在空蕩蕩的顱骨里無聲地回蕩一圈又一圈。

每一次回響，都讓心口更深、更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