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這日，咸陽宮前車馬如龍。陸小凡站在宮門外，整了整嶄新的朝服。這件靛青色深衣是昨日少府特意送來的，腰間玉帶上還掛著一枚青銅魚符——出入宮禁的憑證。

“陸大人，請隨我來。“

一名內侍引著他穿過重重宮門。陸小凡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三日前制作的紙張就藏在袖中，雖然比試驗品好了許多，但仍顯粗糙。他更擔心的是陰嫚——那個朝夕相處的小侍女，自昨日清晨說去市集采買后，就再沒回來。

“陸卿！“

扶蘇的聲音從側殿傳來。太子今日一身玄色朝服，頭戴遠游冠，腰間玉具劍叮咚作響。他快步走來，壓低聲音：“紙張可準備好了？“

陸小凡拍了拍袖子：“已備妥，只是...“

“只是什么？“

“我那侍女陰嫚，昨日出門未歸，不知...“

扶蘇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嘴角微微抽動：“陸卿不必擔憂，她...安全得很。“說完竟匆匆離去，留下滿腹狐疑的陸小凡。

鐘鳴九響，朝會開始。

麒麟殿內，文武百官分列兩側。陸小凡作為客卿，位置靠后，卻能清楚看到殿上情景。嬴政高坐龍椅，冕冠垂旒遮住了面容，卻遮不住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李斯、王綰等重臣立于前列，淳于越為首的儒生們則站在右側，人人面色凝重。

“今日大朝，議東征事。“

趙高的尖細嗓音在殿內回蕩。陸小凡這才注意到這位中車府令就站在龍椅旁，面色蒼白如紙，眼神卻銳利如鷹。

“臣有本奏！“

淳于越率先出列，白發蒼蒼卻聲如洪鐘：“陛下欲東征倭島，老臣以為不可！“他展開竹簡，開始長篇大論地陳述反對理由，從“勞民傷財“到“違背圣王之道“，言辭激烈處甚至引用了《尚書》中的警示。

陸小凡注意到嬴政的手指在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節奏越來越快——這是帝王不悅的信號。

“臣亦有本奏！“

一位年輕將領出列，正是蒙恬之弟蒙毅：“淳于博士所言差矣！倭島銀礦可充實國庫，良田可養移民，豈曰勞民傷財？此乃利國利民之舉！“

朝堂上頓時分成兩派，爭論聲漸高。陸小凡等待時機，終于在一片嘈雜中出列：

“臣陸小凡，有物獻上！“

殿內霎時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身上。嬴政微微抬手：“準。“

陸小凡從袖中取出那疊紙張，由內侍呈上：“此物名為'紙'，可代竹簡絹帛，輕便易攜，造價低廉。“

嬴政接過紙張，垂旒后的眼睛微微瞇起：“此物...與赫蹏相似，卻精細得多。“

“正是。“陸小凡聲音清朗，“臣改良古法，以樹皮、麻布為原料，經浸泡、搗漿、晾曬而成。一張紙可書千字，重量不及竹簡十分之一。“

殿內響起驚嘆聲。淳于越忍不住上前：“陛下，可否讓老臣一觀？“

嬴政示意內侍將紙張傳給淳于越。老儒生顫抖著接過，從懷中掏出毛筆，在上面試寫幾個字，墨跡清晰不暈，頓時激動得胡須直顫：“妙！太妙了！此物若能量產，圣賢典籍將更易傳播！“

陸小凡抓住機會：“不僅如此。倭島盛產構樹，正是造紙上佳原料。若能東渡開拓，不僅可得銀礦，更能建工坊造紙，惠及天下學子。“

這一番話如同冷水入熱油，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儒生們交頭接耳，態度明顯松動。淳于越沉吟片刻，突然轉身對陸小凡深施一禮：“陸先生大才，老朽佩服。若為傳播圣賢之道，東征...或可一試。“

嬴政突然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好！陸卿此物，解朕之憂。東征之事，就此定...“

“父皇！“

一個清亮的女聲打斷帝王話語。殿側珠簾掀起，一位盛裝女子款款走出。她身著玄色深衣，衣上金線繡著鳳鳥紋樣，腰間玉帶叮咚，發髻高挽，一支金鳳簪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陸小凡一時恍惚——這女子眉目如畫，氣度不凡，卻莫名眼熟。

“陰嫚，你有何話說？“嬴政語氣罕見地柔和。

陰嫚？贏陰嫚？陸小凡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那位華服女子。那眉眼，那聲音...分明是他失蹤的小侍女！

“女兒以為，“贏陰嫚聲音清越，目光掃過殿內眾人，在陸小凡身上停留片刻，“陸先生不僅獻紙，更為帝國開拓疆土獻策，功不可沒。“

她走到陸小凡身邊，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漆盒：“此乃女兒親手所制松煙墨，配陸先生之紙，當相得益彰。“

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誰能想到，陛下最寵愛的十五公主，竟會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客卿研墨？

陰嫚——不，現在應該稱她為嬴陰嫚了——優雅地打開漆盒，取出墨塊，在陸小凡呈上的紙張旁輕研起來。這個動作她做得行云流水，仿佛練習過千百遍。陸小凡卻注意到她指尖微微顫抖，耳根也泛起紅暈。

“陸卿，“嬴政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幾分玩味，“朕之愛女陰嫚，可還認得？“

陸小凡喉頭發緊。他終于明白了扶蘇那古怪的表情從何而來。朝夕相處的小侍女，竟是秦國公主！那些端茶倒水的日子，那些深夜長談...全是假象？

“臣...眼拙。“他干巴巴地回答，引來幾聲輕笑。

嬴政站起身，冕冠垂旒叮當作響：“贏陰嫚，朕之十五女，自幼聰慧。三月前自請入陸卿府中為侍，以察卿之品行。“他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鄭重，“今日朕宣布，陰嫚恢復公主身份，賜居蘭池宮。“

殿內一片嘩然。陸小凡腦子嗡嗡作響——所以這三個月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室監視下？那些推心置腹的夜談，那些來自未來的秘密...

“此外，“嬴政的聲音再次響起，“朕有意將陰嫚許配...“

“父皇！“贏陰嫚突然打斷，臉頰緋紅，“此事...容后再議。“

嬴政大笑，出人意料地沒有追究女兒的失禮：“好，容后再議。東征之事，就此定奪。退朝！“

離開麒麟殿，陸小凡只覺得腳步虛浮。陽光刺得他眼睛發疼，耳邊還回蕩著朝堂上那些竊竊私語——“公主為侍““自請入府““許配“...

“陸先生。“

清泉般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陸小凡轉身，看到贏陰嫚站在廊下，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此刻她沒有朝堂上的盛氣凌人，眉眼間反而帶著幾分熟悉的怯意。

“公主殿下。“陸小凡僵硬地行禮。

贏陰嫚咬了咬下唇：“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引著陸小凡來到一處僻靜的花園。四下無人時，公主突然變回那個小侍女模樣，手足無措地絞著衣袖：“先生...生氣了？“

陸小凡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生氣？震驚？還是被欺騙的憤怒？他自己也說不清。

“為什么？“最終他只問出這三個字。

贏陰嫚深吸一口氣：“那日父皇微服訪你歸來，提起院中奇物，贊不絕口。我...我好奇，便自請前去。“她抬頭，眼中閃著真誠的光，“起初確是奉命監視，但后來...后來我是真心敬重先生。“

陸小凡想起那些夜晚，贏陰嫚為他挑燈研墨，聽他講述未來世界時眼中閃爍的光芒。那些不可能是偽裝。

“那為何突然暴露身份？“

“朝堂上儒生反對聲浪太高，父皇已動殺心。“贏陰嫚聲音輕顫，“我知先生有造紙之術，若能轉移他們注意，或可避免流血。但需要有人為先生背書...一個公主的支持，勝過千言萬語。“

原來如此。陸小凡胸中塊壘稍解。贏陰嫚今日現身，是為救那些儒生的性命，也是為助他一臂之力。

“那...許配之事？“

贏陰嫚的臉瞬間紅透：“父皇早有此意，只是...我還沒準備好。“她突然抓住陸小凡的袖子，又急忙松開，“先生別誤會！我不是嫌棄...只是...“

陸小凡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突然覺得好笑。這位公主殿下，此刻哪有半點朝堂上的威儀？分明還是那個會因為打碎茶杯而哭鼻子的小侍女。

“我明白。“他輕聲道，“身份懸殊，本就不該...“

“不是的！“贏陰嫚急得直跺腳，“我是怕...怕先生嫌棄我之前的欺瞞。“

陸小凡怔住了。他沒想到贏陰嫚擔心的竟是這個。

“殿下多慮了。“他真誠地說，“無論公主還是侍女，你都是你。“

贏陰嫚眼中泛起水光，突然從袖中掏出一物塞到陸小凡手中：“這個...給先生。“

那是一方繡著蘭花的帕子，角落里用金線繡著一個小小的“凡“字——明顯是新繡的。

“我...我得回去了。“不等陸小凡反應，贏陰嫚轉身就跑，跑出幾步又回頭，“先生明日還會去造船廠嗎？“

陸小凡下意識點頭。

“那...我可能也會去。“說完這句話，公主像受驚的小鹿般飛快逃走了。

陸小凡站在原地，手中帕子還殘留著淡淡的蘭香。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檢查袖子——里面的紙張已經不見了。看來是被贏陰嫚“順手牽羊“了。

“這丫頭...“他搖頭苦笑，“當了公主還改不了偷拿我東西的習慣。“

遠處宮墻上，一只鳳鳥雕塑在夕陽中熠熠生輝。陸小凡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這秦朝的宮廷一樣，變得越來越復雜，也越來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