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正好的九月，地區(qū)展覽館前掛起了鮮紅的橫幅——“第一屆國際食品博覽會”。田小七站在“晚秋小吃”的展臺后，指尖輕輕撫過陶壇粗糙的表面，壇里是連夜從縣城運來的酸梅湯，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罐里晃出細碎的光。

“這就是周縣長推薦的個體戶？”隔壁展臺的國營食品廠廠長瞥了她一眼，語氣里帶著輕視，“國際展會，可不是擺地攤的地方。”

田小七沒接話，只是細心地往樣品杯里舀酸梅湯。她能來這兒，全靠周縣長拍板：“咱縣的老手藝，就得讓全世界看看。”可真站在這滿是西裝革履的人群里，她身上的藍布褂子確實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忽然一陣騷動，人群分開條路，一個穿和服的老者被簇擁著走來，胸前別著“日本料理大師山田一郎”的銘牌。他路過田小七的展臺時，腳步頓住了，眉頭皺得很緊。

“這是什么？”山田指著玻璃罐里的酸梅湯，語氣帶著審視。

“酸梅湯，用野生烏梅發(fā)酵的。”田小七遞過樣品杯。

山田卻沒接，反而從隨從手里拿過個精致的白瓷瓶，倒出琥珀色的液體：“嘗嘗這個。”他的中文帶著生硬的腔調，“我們日本的梅酒，百年工藝，比這種粗糙的街頭飲品精致多了。”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有人開始附和：“畢竟是日本大師，人家的工藝肯定更講究。”田小七捏著樣品杯的手指緊了緊，指尖沾著的酸梅湯涼絲絲的。她端起山田遞來的梅酒，抿了一小口。

酒液滑過舌尖，先是尖銳的甜，接著泛起澀味，最后落在喉頭竟是淡淡的苦。金手指的提示突然跳出來：【檢測到工業(yè)化種植梅子（缺失野生烏梅的自然澀香），添加糖精（回味發(fā)苦），酒精勾兌（缺乏發(fā)酵酒的溫潤感）。工藝評價：流水線量產，失卻食物本味。】

“您的梅酒……”田小七放下杯子，聲音清亮，“用的是溫室培育的梅子吧？少了點山野里的風露氣。”

山田的臉色變了：“你懂什么？工業(yè)化種植才能保證口感統(tǒng)一！”

“統(tǒng)一不代表地道。”田小七轉身掀開陶壇的蓋子，一股醇厚的酸香混著草木氣涌出來，“我的酸梅湯，用的是海拔800米深山的野生烏梅，三伏天采的，帶著晨露曬足七日。”她指著壇底的紋路，“這是我奶奶傳下來的百年老壇，埋在梧桐樹下發(fā)酵七七四十九天，沒加一粒糖，沒放一滴酒精，酸甜全靠果子自己長出來的勁兒。”

人群里發(fā)出驚嘆，有人湊過來聞：“這味兒真清爽，不像別的酸梅湯那么沖。”

山田盯著陶壇，眼神復雜。周縣長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后，朗聲說：“山田先生，不如嘗嘗？我們縣的老手藝，藏著些土辦法，或許能入您的眼。”

田小七舀了杯酸梅湯，遞到山田面前。他猶豫片刻，接過來一飲而盡。初入口是清冽的酸，接著甜味慢慢從舌尖冒出來，像山泉水流過石頭縫，最后喉頭留下淡淡的回甘，連帶著呼吸都清爽了。

“這……”山田愣住了，他做了一輩子料理，第一次喝到這樣的酸梅湯——沒有刻意的甜膩，沒有工業(yè)的銳利，只有食物本身的溫潤。他忽然對著田小七深深鞠了一躬：“是我失禮了。機器做不出這樣的靈魂，您的手藝，值得尊敬。”

全場先是寂靜，接著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有記者扛著相機擠過來：“田師傅，能詳細說說這工藝嗎？”國營食品廠的廠長紅著臉，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接下來的評比中，“晚秋小吃”的酸梅湯毫無懸念摘得金獎。頒獎時，周縣長親自把獎牌掛在田小七脖子上，聲音洪亮：“這不僅是晚秋小吃的榮譽，是咱縣的驕傲！”山田站在臺下，認真地記錄著酸梅湯的工藝細節(jié)，臨走前遞來張名片：“田女士，明年請務必來日本交流，我想讓更多人嘗嘗真正的好味道。”

博覽會結束后，訂單像雪片似的飛來。鄰市的供銷社派人坐了三小時火車來訂貨，連省城里的大商場都打來電話，說要設專柜。田小七算了算，光是十月的訂單就突破了十萬瓶，倉庫里的陶壇從十個加到了五十個，張強帶著新雇的伙計們忙得腳不沾地，每天天不亮就去車站發(fā)貨。

這天傍晚，田小七站在展覽館前，看著夕陽把“晚秋小吃”的獎牌照得發(fā)亮。周縣長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下一步，敢不敢把攤子鋪到全省去？”

田小七望著遠處連綿的山，那里藏著做酸梅湯的野生烏梅，藏著奶奶傳下來的老手藝。她笑著握緊獎牌：“只要這口味道不變，鋪到哪兒都行。”

風吹過，帶著酸梅湯的清甜味，像在說，屬于晚秋小吃的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