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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旱蝗大災

崇禎四年六月的西安府,烈日把城墻上的青磚烤出了細密的裂紋。陜西巡撫練國事站在西門城樓上,看著遠處黃土塬上移動的褐色浪潮——那不是沙塵,是成千上萬面黃肌瘦的災民。他官袍的腋下部位已經被汗浸透,結成鹽霜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像無數細小的刀片。

“大人,澄城又現人市!“幕僚遞上的公文里夾著張粗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價格:“幼童三斗,婦人五斗,壯丁一石“。練國事的手指在“三斗“二字上頓了頓,想起上月戶部撥來的賑災糧,到陜西時只剩三成,還被摻了半數麩糠。

突然,城下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一個婦人抱著干癟的嬰兒撞向運糧車的轅木,血濺在“平涼府官倉“的封條上。押運的兵丁舉起狼筅要打,卻被潮水般涌來的饑民推翻在地。不知誰喊了句“高迎祥在米脂開倉了“,人群頓時像決堤的洪水般向西涌去。

消息傳到京城時,我正在文華殿批閱《陜西災異錄》。王承恩捧著塘報的手在發抖:“米脂縣被流寇攻破,知縣晏子賓......“他沒敢念下去。我接過塘報,看見上面沾著個黑紅色的指印——是血漬干涸后的顏色。

“晏子賓的人頭掛在縣衙匾額上?!袄钊舡I的補充讓殿角的冰鑒都失了效力,“高迎祥的隊伍已經過萬,打的是'闖'字旗?!八f這話時,窗外槐樹上的知了突然集體噤聲,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嚨。

我推開《災異錄》,露出下面壓著的陜西地圖。米脂往北兩指寬的距離,就是當年魏忠賢修建生祠的位置——那座祠堂的地窖里,至今還堆著三萬石沒來得及運走的陳糧。

七月初一的朝會上,戶部尚書畢自嚴的奏報讓滿朝文武都白了臉?!瓣兾鞔蠛?,赤地千里。河南飛蝗蔽日,山東沂水決堤......“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變成了耳語,“太倉銀僅余八萬兩?!?

我盯著鎏金地磚上自己的倒影,恍惚看見個骷髏在咧嘴笑。八萬兩,還不夠后宮半年的脂粉錢。去年為遼東戰事加征的“遼餉“已經逼反了三府百姓,如今......

“陛下!“溫體仁的繼任者周延儒突然出列,玉帶撞在殿柱上發出脆響,“臣請發內帑賑災!“他說的慷慨激昂,眼睛卻瞟向殿角的更漏——后來錦衣衛查出,那天早朝他剛收了晉商八萬兩銀票,就等著朝廷開內帑后哄抬糧價。

退朝后,我在武英殿摔碎了第五個茶盞。王承恩跪著收拾碎片時,突然從袖中抖出張地契:“曹化淳在通州查獲的?!斑@是周延儒秘密購置的糧倉,里面堆滿從湖廣購來的稻米,倉廩的封條上還蓋著“暫借軍糧“的朱印。

“好個借花獻佛!“我扯開領口,覺得連呼吸都帶著火星。去年袁崇煥死后,遼東軍心渙散,建虜趁機蠶食了錦州外圍十二座堡寨。如今內地又鬧流寇,難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明?

七月十五中元節,我在太廟祭祖時,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將太祖畫像的衣角燒出個焦痕?;貙m路上經過棋盤街,看見順天府衙役正用鞭子驅散乞討的災民。有個瘦成骨架的老漢突然撲到御輦前,從懷里掏出塊樹皮:“皇上......吃......“

當晚我噩夢連連。夢見自己站在乾清宮殿頂,看著四面八方涌來的流民變成蝗蟲,將紫禁城啃得只剩骨架。醒來時發現中衣全濕透了,案頭放著陜西最新的急報:“高迎祥部破宜君,與王嘉胤合流,眾至五萬。“

八月仲秋,本該是賞桂的時節,我卻收到了鳳陽皇陵被焚的噩耗。塘報里說,流寇張獻忠掘了皇陵享殿,將太祖親筆題寫的“龍興之地“匾額當柴火燒了。最駭人的是附在后面的清單:守陵太監六十余人,全被倒栽蔥活埋在陵前松柏下。

“他們......“我的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是怎么越過長江天險的?“

周延儒的奏本給出了“答案“:河南總兵張全昌私放流寇過境,收受了二十車紅棗。但李若璉的密報卻顯示,真正的原因是河南衛所兵已經七個月沒發餉,餓得連刀都舉不動了。

九月初九重陽節,我在平臺召見新任三邊總督洪承疇。這個福建人穿著漿洗得發白的戰袍,靴底還沾著慶陽府的黃土。他帶來的輿圖上,陜西全境被朱砂筆劃出無數箭頭,像張巨大的蛛網。

“剿撫并用?!昂槌挟牭闹讣卓p里帶著血絲,是親自處決逃兵時留下的,“但需先解決兩個難題:錢糧,和殺降。“他說后三個字時格外用力,讓我想起袁崇煥當年提醒過:“流寇易散難滅,降而復叛乃常事?!?

我賜他尚方劍時,劍穗上的玉環又一次斷裂——和五年前賜袁崇煥時一模一樣。洪承疇默默撿起碎片,突然說了句不相干的話:“臣途經山西時,看見野狗都在啃榆樹皮?!?

十月的寒露時節,我夜宿齋宮祈雨。子時焚表時,突然一陣怪風將灰燼卷成旋渦,在香案上拼出“貪“字。次日早朝,我當庭宣布派錦衣衛徹查各省糧倉。周延儒的嘴角抽了抽,而他身后的陳演竟失手摔了笏板——后來在陳演外宅的地窖里,搜出了夠十萬大軍吃半年的糧食。

十一月,當我在武英殿核算內帑時,王承恩帶來了洪承疇的捷報:“平涼大捷,斬首萬余“。捷報的牛皮信封上沾著可疑的褐色污漬,拆開才發現里面還夾著張紙條,是洪承疇的親筆:“所斬多婦孺,實為冒功,臣罪該萬死?!?

我盯著“婦孺“二字,眼前浮現出那年陜西婦人撞轅木的場景。她的血和捷報上的污漬漸漸重合,變成地圖上陜西的位置。突然,一滴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水珠落下,將“陜“字洇成了“狹“字。

臘月里的京師格外冷。我在乾清宮批閱《備陳災變疏》,這是陜西巡按御史吳甡用血寫的奏章。當讀到“人相食,父母啖子女“時,狼毫筆的筆管突然裂了道縫。抬頭望向窗外,發現今冬第一場雪正紛紛揚揚落下,卻怎么也蓋不住宮墻上那些“誅周延儒“的炭筆字——不知何時被誰寫上去的。

除夕守歲時,我獨自去了袁崇煥生前住過的牢房。借著燈籠微光,看見墻上的“精忠報國“四字已經被人用刀刮花。指腹撫過刻痕時,突然在磚縫里摸到片硬物——是半枚生銹的箭簇,帶著熟悉的“兵部監造“銘文。

正月初三的清晨,我在奉先殿祖宗牌位前占卜。當擲出的筊杯呈現一陰一陽時,殿外老柏樹上突然掉下個鴉巢,摔碎的鳥蛋里混著未成形的雛鳥。回宮路上經過文淵閣,聽見里面傳出激烈的爭吵聲。透過窗縫,看見周延儒正把本賬簿拍在桌上,而陳演在低聲咆哮:“洪承疇查得太緊......“

二月二龍抬頭這天,我在平臺召見剛從陜西回來的吳甡。這個素來剛直的御史如今形銷骨立,官服空蕩蕩像掛在衣架上。他帶來的布包里,裝著三種“糧食“:觀音土、榆樹皮和摻了骨粉的麩糠。

“百姓說......“吳甡突然哽咽,“說麩糠比皇上賜的賑糧還精細些?!拔颐巳響舨堪l放的“賑災特供“,掰開一看,里面果然混著碎木屑和砂石。

當天下午,我帶著這袋“賑糧“去了周延儒府邸。管家謊稱閣老病重,我卻在他家后門撞見十幾輛滿載的糧車。扯開麻袋,雪白的精米瀑布般瀉在地上。周延儒穿著寢衣跑來時,我正用劍尖挑著塊賑糧里的樹皮:“周卿的病,怕是吃這個才能好?“

三日后,周延儒的請罪疏和辭呈同時遞到御前。奏疏的墨跡未干,他家在通州的糧倉就起了大火。濃煙遮蔽了半個京城的天空,有百姓看見火焰中飛出無數蝗蟲形狀的火星。

三月清明,我在太廟前焚燒祭文時,接到洪承疇的密報:“高迎祥入川,張獻忠趨皖“。隨信附上的地圖上,流寇的進軍路線連起來,竟是個歪歪扭扭的“明“字,像把滴血的刀插在疆土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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