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滂沱，猛烈地敲打著琉璃瓦，噼噼啪啪，清脆又急促。

秦菀仰著頭靠在硌硬的木椅上，睡得十分香甜。

一本攤開的奏折蓋在她頭頂，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本來看一會兒整理好的奏折，一刻鐘后，伴隨著雨聲，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那團熟悉的黑影，無聲無息地從她身下的影子里剝離，凝聚成形，猩紅的光點冷漠地注視著她。

“外有敵族蠢蠢欲動，似有南下之意。內有國庫空虛，各地倉廩十室九空，官員俸祿拖欠日久，怨聲載道。內憂外患至此，你竟還能安然入睡？”

頂著的奏折“啪”地滑落在地，秦菀揉了揉著惺忪的睡眼，難得按耐住脾氣，緩緩睜開眼，無奈道：“積弊已久，非一日之寒！”

她搖了搖頭，站起來，走到窗邊，醒了醒神，“從我這幾日了解來看，原主留得這副爛攤子，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

黑影沉默了片刻，正想要再說些什么，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它迅速隱入人影。

張躍顧不上禮節，焦急通稟道:“陛下！緊急軍報！滄州突發暴雨，牙河決堤，洪水泛濫，已淹沒數縣，災民無數，情況萬分危急！”

“什么！”秦菀猛地轉身，臉上再無半點平日的敷衍了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真地凝重，“立刻傳旨！召左丞相趙觀、司禮監掌印梁石泓，即刻覲見！快！”

“是！”張躍領命而去。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趙觀和梁石泓冒著大雨匆匆趕來。

兩人官袍下擺皆被雨水打濕，一身濕冷的寒氣進入殿內。

“陛下。”兩人躬身行禮。

秦菀打斷虛禮，將急報扔到他們面前，言簡意賅，“滄州牙河決堤，當務之急，如何做才能最大程度減少百姓傷亡、控制災情？”

梁石泓斟酌片刻，率先開口，“陛下，當立刻下令滄州及周邊州縣，開放所有官倉，就地賑濟災民，搭建臨時棚戶安置。同時，命工部即刻選派得力干員，攜帶物資趕赴決口處，勘察情況，盡快擬定堵口方案。再者，嚴令地方官員及駐軍維持秩序，嚴防災后疫病流行及趁亂打砸搶掠之事。”

秦菀點了點頭，這些措施都是常規且必要的。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趙觀，“趙相呢？有何見解？”

趙觀抬起頭，語氣平穩，卻字字千鈞，“掌印大人所言，皆是賑災應有之義。然，一切前提是，國庫及地方官倉有錢有糧。可如今朝廷連官員俸祿尚且拖欠，各地官倉多有虛報、虧空。開放官倉？恐倉中無糧可放。工部治水？無錢無料，工匠役夫如何征調？臣并非危言聳聽，此乃現實之困。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殿外嘩啦啦的雨聲。

梁石泓抿抿了抿唇，一時間竟無法反駁。

秦菀深深吐出一口氣，手指下意識敲擊著桌面。

思考片刻過后，她抬起眼，語氣嚴肅道：“錢和糧的事，朕來想辦法。先按照阿泓說的，擬旨下去，能調動多少就先做多少。除此之外，還有什么？”

趙觀沉吟片刻，目光微動，似乎權衡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其實若論治理水患、安撫災民，朝中確有一人，經驗豐富，遠超同儕。先帝在位時，數次黃河汛情、江淮水患，皆是由他主持平定，成效卓著。”

“誰？”秦苑立刻追問。

趙觀抬眼，直視秦菀，一字一句道，“便是陛下的老師，周太傅。”

周策安？

秦苑壓下心緒，面上不動聲色，“你們先按方才議定的去辦，擬好章程立刻呈報。下去吧。”

“臣等告退。”趙觀和梁石泓躬身退下。

梁石泓在轉身離去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秦菀。

她獨自站在殿中，纖細的背影在偌大的宮殿中，顯得有幾分單薄。

他心中莫名一緊，面色擔憂。

殿門合上，將風雨聲稍稍隔絕。

秦菀緩緩坐回椅中，手指揉著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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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稍歇，空氣中還彌漫著潮濕的水汽。

秦菀乘著鑾駕，并未聲張，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位于皇城一隅的東廠衙署。

灰墻高聳，門前守衛穿著褐衫，眼神犀利，透著一股森然的壓抑感。

聽聞陛下親臨，東廠內部頓時一陣細微的騷動。

一個穿著嶄新掌班太監服飾的身影匆匆迎出，在看到秦菀的那一刻，眼中爆發出難以抑制的驚喜，幾乎是踉蹌著跪倒在地。

“奴才小安子，叩見陛下！陛下萬歲！”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頭深深叩下，不敢抬起。

不過短短十數日，他從一個瀕死的凈房小太監，一躍成為東廠掌班，已是常人難以想象躍升的速度。

秦苑打量了他一眼，比起當初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如今的小安子雖然依舊瘦削，但腰背挺直了不少，眼神里多了幾分陰鷙和精干，倒是很符合東廠的氣質。

“起來吧。”秦苑語氣平淡，徑直向里走去，“找個清凈地方說話。”

“是！是！”小安子連忙起身，弓著腰，小心翼翼地將秦苑引到一處僻靜的廨房，并眼神厲色地屏退了所有好奇張望的番役。

房門關上，屋內只剩下兩人。

秦苑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小安子，朕前幾日要你暗中查探的卷宗查得如何了，且問你如今這天都之中，哪些官員勛貴，最是富得流油，又最是貪得無厭？”

小安子心下一凜，略一思索，毫不猶豫地答道：“回陛下，若論家資豪富，貪斂無度，首推宗室勛貴。仗著祖上功勛的蔭庇，縱容子弟強占民田、插手鹽鐵，其家財富之巨，天都皆知。”

說著，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明顯是剛整理不久，雙手呈上。

“陛下，這是奴才近日根據一些零散線索和舊案卷宗，初步整理的一份名錄，雖不詳盡，但其上所列，皆是有實證或極大嫌疑之巨蠹。”

秦苑接過冊子，翻開略略一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許多官員的名字、職位以及疑似貪腐的項目和大致數額。老王爺等人的名字赫然排在前面，后面還跟著一長串她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

“呵。”秦苑冷笑一聲，指尖點著那名冊，語氣沉沉地感嘆道：“真是讓朕開眼啊。一個個在朝堂上哭窮哭得比誰都響，恨不得把官袍當了換米下鍋。轉過頭，這田莊、鋪面、金銀珠寶，倒是比國庫還充盈，真是朕的好臣工啊！”

小安子垂首侍立，不敢接話。

秦苑拿起筆，想了想，在名冊上快速圈畫了幾個名字。

她將圈畫好的名冊遞還給小安子，認真地看著他，“東廠督公之位，空懸已久。小安子，朕現在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

小安子猛地抬頭看向秦苑，眼中閃爍著一絲不可置信。

“拿著這份名冊，帶上人馬，把朕圈出來的這幾家，全部抄了！他們的家產，直接充入國庫！記住，朕只看結果，不問過程。”

她微微前傾身體，壓低聲音，如同惡魔低語，“朕的身邊，不需要只會磕頭的廢物，需要的是能替朕分憂的人。這件事辦得漂亮，東廠督公的位置，朕覺得，也該有個真正合適的人坐上去了。”

小安子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巨大的狂喜和野心幾乎要沖破胸膛。

他“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激動道：“奴才叩謝陛下天恩！陛下放心，奴才定將此事辦得滴水不漏，絕不會辜負您的信任！”

“很好。”秦苑滿意地點點頭，“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她不再多留，轉身離開廨房。

小安子久久跪在地上，直到秦苑的腳步聲遠去，才緩緩抬起頭。

他緊緊攥著那本名冊，眼底燃燒著瘋狂的火光。